1，

我正在办公室为工作忙得焦头烂耳时，突然接到大姐的电话，电话里大姐的声音悲痛又沉重，她用近似哀求地对我说：“昕晨，我知道你跟咱爸之间有过节，但你能不能看在爸病得很重的份上，来医院看看爸，再晚怕是赶不上了！”

从大姐的口中，我才知道，爸爸得了胰腺癌，检查出来的时候已是晚期，医生说最多只有半年的日子，让我们好好对待老人，不要让他带着遗憾走，而在爸爸最后的日子里，他最大的心愿是我能原谅他。

得知这个结果时，我内心震惊，自从上次的那件事后，我已经有一年时间没见过他了，之前我以为他只是因为受打击太大，所以消瘦，却没想到他早已重病缠身。

想到这里，我对我爸的恨意瞬间消失，随即而来的是对他无限的愧疚。

我匆忙地赶往医院，终于在医院白得恐怖的病床上见到了他。一年不见，他瘦的像一棵枯萎的树干，脸色灰白，全身散发出衰亡的气息。我的心被堵得慌，眼睛立即蒙上了一层氤氲，嘴巴蠕动了很久，才喊出一声“爸”。

我爸没睁开眼，但眼角悄然留下了两行泪。后来的日子，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在他床前尽心伺候，陪伴他最后的日子，把自己之前缺失的陪伴尽力补上，让他在生命最后的日子不留遗憾。

可惜我的孝心并没有感动上天，两个月后，爸还是走了。弥留之际，他紧紧抓住我的手，用尽全部的力气跟我说：“好好养大三个孩子，是爸对不起你和小贞，如果不是爸一意孤行，我们的家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子”。

我爸是一个很倔强的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可知内心有多后悔。

我爸临终前的悔恨之言，让我忍不住嚎啕大哭，最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可惜小贞再也听不见了。

2，

我叫李昕晨，今年35岁，出生在四川省的一个偏远农村，是家里的老五，我前面有四个姐姐，但只有大姐跟二姐跟我一起长大，三姐很小就夭折了，四姐一出生就送了人。

听我妈说，我们家当年家徒四壁，但我爸为了生个儿子，不惜面临巨额的罚款，也要生个儿子继承香火。

其实不怪我父亲执念深，当时村里的风气就这样，在老一辈人的思想里，生十个闺女都顶不了一个儿子，如果没有儿子，在村里是抬不起头的。

我的两个叔叔都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在家族里扬眉吐气，而我爸是家里的长子，性格刚烈，如果他连一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根本没办法在兄弟面前立足。

所幸，我的到来，总算让父亲脸上有光了。因为是男孩，父亲对我的期望也很高，他特意找了有文化的远房姑父，给我起名叫“昕晨”，寓意着我能够有一个广阔的前程，充满希望和朝气。

我虽然是家中的独子，但父亲并没有过度溺爱我，而是奉行“棒棍出孝子”的教育方式，他认为孩子要从小严厉教育才能成材。

确实，在他的严厉教育下，我很听话，学习成绩也一直优秀，考进了重点大学，成了村里的头一个大学生，给他长足了脸。

但也是因为我爸的严厉，导致我一直很怕他，性格也变得懦弱，这也为日后小贞的悲剧埋下了雷。

3，

我本科毕业后，在成都市的一家外企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由于工作忙，我很少回家，倒是两个嫁出去的姐姐，常常带孩子回家看爸妈。

看到两个可爱的外孙，父亲想抱孙子的心更迫切了，在我大学毕业没多久，他就开始催我找女朋友，在他看来，男人成了家才能立业，我迫于父亲的压力，只得着手找女朋友。

没多久，我认识了来自的农村姑娘小贞，并且很快跟她同居了。小贞长得不算漂亮，但胜在温柔体贴，把我照顾得很好，是做妻子合适的人选。

我们在一起没多久，小贞就怀孕了。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异常开心，但开心之余我又隐约担心，父亲对我的期望很高，我怕他接受不了学历和家境不如我的小珍。

可小贞已经怀孕了，我只得硬着头皮带她去见了父母，并跟父母提出结婚事宜。

谁知，我爸得知小贞怀孕后，非常高兴，当场就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后来，我妈偷偷跟我说，我爸之所以同意我们结婚，是因为他看见小贞身材丰满，好生养，加上他听了算命先生的话，说小贞会生儿子，才爽快同意我们结婚。

买婚房时，我爸得知小贞家境不好，主动掏了首付，并在房产证写了我俩的名字。不仅如此，他对岳父母提出20万彩礼也无任何怨言，二话不说，就凑够了钱给亲家。

这两件事，让小贞感动得稀里哗啦，不止一次感慨，我爸待她比她亲爸还好，她一定会好好孝顺我爸，把他当作亲生父亲对待。

婚后不久，我和小贞的女儿出生了。我爸得知后，表现得很失望，经常长吁短叹说自己命苦，小贞听后很不是滋味，她认为不能给我们老李家生个孙子，都是她的错。

我爸帮我们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做李希希，他说这个名字能带个弟弟回来。

小贞生完希希不到一年，我爸就开始催促我们生二胎，我以小贞是剖腹产为理由推辞，但我爸强硬地说：“那些都是医生说来吓唬人的话，我都接近七十岁了，只有一个孙女，你堂弟比你小两岁，三胎都有了，你让我如何在家族里立足？”

我从小对我爸的话就言听计从，不敢忤逆他，只得先答应下来，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小贞开口提二胎的事。 

3，

在我想着怎么跟小贞提出生二胎时，她却主动提出给希希生个弟弟，当时她才生完希希不到一年半。

我既感动又心疼：“你不要命了？医生说了剖宫产后，要隔至少两年才能再次怀孕，你不用在意爸的意见，我们别理他就是了。”

小贞却摇摇头，说生二胎是她自己愿意的，她也认为家里必须要有个男孩，不然会被外人欺负，我没想到，小贞也是上过大学的人，思想却这样陈旧。

小贞虽然温柔，但性子要强，我只能由着她。小贞备孕期间，有一天，我妈偷偷提着一个包裹回来，说在这是我爸重金买回来的营养品，叫小珍一日三餐按时吃。

我妈拿回来的营养品没有厂家、没有日期，看着很怪异，小贞不敢吃。但我妈一直打包票，说这个好东西，我爸不会害自己媳妇的，要她只管吃就好了。

小珍放心不过，一直追问我妈，我妈看瞒不过，才告诉她，这是我爸从别人手上搞来的所谓生子偏方，吃了包生男孩。

小珍听了之后，很感兴趣，蠢蠢欲试。但我不同意她吃，这种三无产品，怎么能信？网上很多的报道都说吃了生的孩子有可能是畸形的。

小贞瞪了我一眼，说她之前听过这种药，还挺灵验的，吃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做梦都想生个男孩，好面对我爸，她心里压力其实很大。

我劝不动，只得由着她吃。没多久，小贞又怀孕了，她怀孕的时候，适逢春节，我们回老家过年。我爸得知后，特别开心，一直称赞她懂事，是老李家的功臣，还专门给她封了个大红包，说是给她增加营养的。

小珍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她爸查出胃癌，病情非常危急，必须立刻手术，不然会有性命危险。岳母哭着找我们借6万块钱，我俩都拿不出，我爸知道后，直接给小贞妈妈转了8万块钱，并说不够他再想办法。

岳父做完手术后，岳母也没提还钱的事情。反倒是我爸，主动让我跟小贞说：“钱不用还，就当是他做爷爷的对未来孙子的心意。”

小贞得知后，对我爸更是感激涕零。

在小贞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我们找熟人看性别，结果还是女孩。我爸得知后，很是失望，他用责备的语气问我们：“你们到底有没有吃我给的药，怎么还是丫头片子？”得知小贞有按时吃药时，他态度很强硬，直接让小珍去打胎。

他说他打听过了，小贞剖腹产最多只能生两个，他不想我们老李家无后。但小贞不同意，孩子在她肚子里待了四个月，早就有感情了，她不舍得。

于是她恳求我爸，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她跟我爸承诺，一定会给我家生一个儿子，现在医学发达，剖腹产生几个的女人比比皆是，她也一定可以。我爸看她态度诚恳，只得妥协了，但要求我们承诺，三胎必须生儿子。

我心里不是滋味，平心而论，我对男孩女孩没有要求，我希望小贞生完这个后，不要再生了，因为希希出生后，小贞就不工作，一家人的负担都在我身上，很累。

可我爸爸性子固执，我根本撼动不了他的思想，只能默认他们的做法。

4，

经过十月怀胎，小珍再次剖腹产下女儿望望。这时，二叔家的儿媳妇也生了二胎，又是个儿子。

那些日子，我爸虽然表面对希希和望望很宠爱，但眼中的落寞和失望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我爸这样，小贞心里更愧疚，她憎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愧对我爸对她的好。

中秋节前一天，我打电话给我爸。他喝了两杯酒，话比平时多了很多，他先说自己怎么苦，为了给我挣钱娶媳妇，跟我妈长期分居，然后又说到他因为没有孙子，成了绝户，在村里抬不起头，挣再多钱也没劲……他越说越生气，于是大骂我一通，说我没用，生不出儿子。

因为小贞生不出儿子，我爸很少来我们家，都是待在老家，他说对着自己种的果树都比对着我们开心。

望望一岁多的时候，小贞带孩子回老家看望我爸，回来后，她突然跟我说，她决定拼三胎。她神秘地和我说，她打听好了，去泰国做试管，可以筛选性别。

我当即表示反对，因为望望出生之后，我们家不仅经济紧张，我也感到身心疲惫，因此我对生男生女已经不再执着了，我只想过好眼下的日子。

可小贞却像魔怔一样，非常坚持，她说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为我们家生一个男孩，这样才对得起我爸。

我劝不动小贞，就让我爸妈来劝，原本以为他们也觉得这样冒险，谁知我爸却对小贞的做法非常支持，他说钱的事他来想办法，没多久，他就东拼西凑借了20万，交到我们的手上，让我们放心去泰国。

我还在犹豫，不想生三胎，因为孩子出生意味着我的压力会更大，但我爸却以断绝父子关系作为威胁，而小贞也在旁边哭哭啼啼，我一时心软，只得答应他们的要求。

就这样，我和小贞踏上了去泰国的求子之路。跟中介联系上后，我才知道，去泰国产子的人不止我一个，他们早已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只要你给得起价钱，一切手续都有中介帮搞定。

到了泰国后，医生给我们做了全套的检查，我身体没什么问题，但小贞的身体却检查出了问题，她做了两次剖腹产，但因为时间间隔太近，伤疤愈合的不好，医生不建议她怀孕，不然孕晚期大出血的概率很大。

医生的话，让我很担心，但小贞却不以为意，她说医生总是把最坏的结果夸大说，她好不容易才来泰国一次，如果不试一下，如何甘心。但凡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想放弃。

我内心原本也不想空手而归，不然又要面对父亲无休止的唠叨。小贞的话也让我心存一丝侥幸，我们已经生了两个姑娘了，也是时候走好运了。

很快，小贞的体内成功植入了一枚经过筛选的胚胎。怀孕7个月产检时，医生警告我们，小贞子宫刀口壁很薄，随时会破裂，要我们密切关注，最好在家静养，不要再做剧烈的运动。

但我们还是不以为然，以为医生大惊小怪。谁知，在小贞怀孕8个月时，我们去散步，她突然腹痛不止，倒地不起。我慌了，立即将她送去医院，医生对她进行了抢救，可惜还是没有救回来，小贞就这样去世了，留下一个早产的儿子。

医生和我说，小贞是因为子宫破裂引起的大出血而去世的。

5，

小贞的去世，让我一时间难以接受，我把这一切的仇恨都发泄在我爸身上，要不是他固执已见，非要抱孙子，小贞也不会为了迎合他的喜欢而冒险去生儿子，我一辈子也原谅不了这个男人。

在医院门口，漆黑的夜里，我爸蜷缩在医院的角落里，任由我怒吼，他瘦小的身子在风中颤抖。 赶来的岳父母和小姨痛心疾首，简直要把我爸撕碎。我跟一起我爸下跪，赔了他们10万。

办完了小贞的丧事后，我心灰意冷，更不想面对早产的儿子，我把孩子都扔给父母，让他们跟父母在老家生活，而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想通过工作忙来麻痹自己，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

我隔段时间就会回去看孩子， 每次回家，我基本都不跟我爸说话，我爸也总是讪讪的，不来搭话。我们就像熟悉的陌生人一样。

我妈私底下劝过几次，让我别恨我爸，说我爸有苦说不出。但我做不到原谅，我恨我爸的同时，其实更是在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的懦弱无用，如果我当初再态度强硬一点，给小贞再多一点的安全感，或许悲剧就不再发生。

但悔恨有什么用，逝者已逝，再多的悔恨也换不回小贞回来。小贞的死，是横在我和我爸之间的鸿沟，我们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亲近了。

6，

再次得到我爸的消息时，就是他重病的消息，我非常后悔自己曾经行为，很想弥补对我爸的亏欠，却为时已晚。

我爸去世后，6岁的希希画了一幅画，是画我们的一家，画中的爷爷正在哈哈大笑，印象中我爸从来没有这样笑过。而画中的妈妈，温柔娴静，像极了小贞生前的样子。

希希突然抬起头跟我说：“爸爸，爷爷为什么说自己是个最坏最坏的人？他还说，我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让我们长大了一定要记得妈妈。”

希希的话，让我泪如雨下，可不管我流再多的泪水，小贞也不会再回来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归祸首是我，余生，我都要在忏悔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