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是吧,谁在广播里讲怪谈啊,就算大中午在食堂里听着也瘆得慌啊。”
“是广播站的站长吧,高二的学姐,听说特别喜欢怪谈,经常在广播里讲上一两个。”
在隔壁桌独自吃着饭的谢博皱了皱眉,同样是高二生,他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仔细一想,他连同班同学的名字都不一定知道,更何况这种能够当上广播站站长的人。
刚才那个怪谈他也听到了,无非就是一个讨好型人格的女孩到毕业那天都得不到班上人的喜欢,最后执念化成怨灵,每天都徘徊在学生之中,偶尔帮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忙来引人注意,剧情老套得让人索然无味。
只是讲故事的人声音甜美婉转,在这初显燥热的夏日如娟娟泉水般清凉,沁人心脾。这样一副嗓音用来讲怪谈真是可惜了。
不过这都与谢博无关,他吃完饭后顺手把饭盘扔进收集池里,大步走向教学楼,去找那个因为他周考成绩不理想而烦心的班主任。
二
下午一点多的教学楼寂静无人,纵使烈阳高照也照不进那个浑身低气压的少年身上。谢博站在六楼通往天台的楼道上,背靠着墙壁回想着刚刚和班主任柳国勤的谈话。
“谢博,你已经五次周考都跌出五百名了,怎么回事?我看你是不想上大学了吧。”
“不上就不上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又没人在意。
“说什么呢你,现在高中学历能找到什么工作,别到时候吃了苦头再来后悔。你如果还不上进,我就要叫你家长过来。”
“哼!家长?你要是叫得动他们算我输!”
谈话声在谢博脑海里环绕,他紧闭双眼,仰头呼出一口浊气。下午还有班主任的课,他真的不想去上。
就在他睁眼时,一道清甜的嗓音从楼上传来,隐隐约约有些不真切。
谢博心里疑惑,视线投向楼上异常明亮的通道,显然是有人把天台的门打开让光线照了进来。可他记得天台因为曾经的学生坠楼事件早已封闭,是不可能会有人的。
好奇心驱使他走上了楼梯,一抬头就看见天台的门大敞着。
而就他走出去的那一瞬间,依稀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扎着高马尾、面带诧异的清纯少女,她倚靠在门对面的围栏上,手里握着手机。
她刚才是在通电话吗?谢博心里猜测。
而此时少女已经反应过来,她微笑道:“你是三班的谢博?”
“你认识我?”谢博狐疑,印象中他并不认识这样一个女孩,但声音确实有点熟悉。
“当然,高一入学考试你是年级第二。”少女眉眼弯弯,眼里闪着光。
谢博心里“呵”了一声,他没想到会有人记得这么久远的事,可是现在他已经成了一个问题学生了,从他父母离婚的那一天起。
他不想谈论这些,下一秒就转移了话题:“这里不是上锁了吗?”
少女忽然笑了,双眸微眯,嘴角大幅度地上扬,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关于这个天台的传闻吗?”
谢博被这笑容弄得心里一颤,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少女直起身,沿着围栏悠闲地走着,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上面的铁丝:
“以前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学生,每天都想尽办法逃课却苦于老师和家长的纠缠。可自从他在这个天台睡午觉睡过头之后,就发现大家居然不知道他逃课了。对此,他感到特别的兴奋,每天中午都会躲在这里来逃掉下午的课。直到有一天,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当他慌慌张张回去的时候,你猜发生了什么?”少女在墙角停住了脚步,歪歪脑袋看着谢博。
谢博不喜欢别人故弄玄虚,可看着少女黑曜石般的眼珠子和振奋的模样,他鬼使神差地顺着说了下去:“同学都没发现他不见了?”
“猜对了!真厉害。”少女一拍掌夸奖道,谢博居然不好意思地脸红了,“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谢博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有人变成了他的样子代替他去上课了。”
额……他怎么觉得这故事是特意说给他听的。
少女饶有趣味地看着谢博,继续说下去:“可是学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之后只要到了上课时间,他就会不受控制地去往天台,直到他完全被替代,被永远地困在这里。自那以后,只要到了中午十二点和傍晚五点,这里就会准时开门两个小时,等待着下一个想逃课的学生上来。”少女单脚踩了踩她站的位置,“听说被困的学生就睡在这个地方哦。”
听到这,谢博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他想要逃课的心思了。
而这时他才突然想起这不就是在饭堂广播讲怪谈的人吗,怪不得声音听起来这么耳熟,这个故事显然比之前的要有趣得多。
少女观察了一会儿谢博,没有看到预料中的表情,顿觉无趣,她看了看手机,说道:“还有十五分钟就要上课了,再不回去可就要关门了。”
谢博挑了挑眉:“那只不过是个传闻而已。”
少女耸耸肩:“是吗?那你就呆着吧,我回去上课了。放心吧,我不会告诉老师的。”说完就越过谢博走下了楼梯。
谢博沉默片刻,看了看少女刚站过的地方,突然觉得头皮发麻,背后凉嗖嗖的,仿佛那里真的有个人在睡觉似的。
他承认,他怂了,也不管丢不丢人,转身下了楼梯。
似乎是听见了楼上的动静,已经下去的少女低声笑了出来,弄得谢博满脸尴尬。
三
“既然这样,那你就别过来了!”晚饭时间,谢博在一楼的走廊上气愤地对着电话吼叫,“反正在你的新家里我就是多余的,你爱来不来,不来就滚,别来烦我!”
耍狠挂掉电话后,谢博咬牙切齿地踢了一脚栏杆,把钢管震得嗡嗡作响。随后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楼对面的小花园的亭子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前几天在天台上遇见的少女,此时她正端坐在长椅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书册。修长白嫩的手指捻着书页的一角,几缕细碎的刘海在她的侧脸旁晃动着,恬静淡雅的模样在这幽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的赏心悦目。
她这么专心,应该没有听到什么吧?谢博摸了摸鼻子,自我安慰道。
其实自那次天台邂逅之后,他就有打听过她的消息。
少女名为圣愿心,是常年霸榜年级第一的超级学霸,同时兼任学生会会长、广播站站长和话剧社社长。人美心善,办事效率高,和同学友好相处,是众人心中的完美女孩,甚至完美得有点不太真实。
谢博悄无声息地走到圣愿心身后,冷不丁地揶揄道:“学生会会长那么闲的吗,居然还有时间在这里看闲书。”
圣愿心抬头,见是谢博也不恼他说的话,只是眼神柔和地解释道:“正因为忙,所以才要抓紧时间去看啊。”
谢博撇撇嘴,心想她说得也没错,就弯腰凑过去看书里的内容:一些主题书店的图片和几段介绍店铺装修的文字。
“怎么,你想要开书店啊?”
“嗯,我想开一间怪谈主题的书店。”圣愿心的食指轻轻抚过光滑的书面,眼神里充满着向往,“只是这不可能会实现了。”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那么厉害,上清北都没问题,更何况是开个书店。”他可是看过她的成绩单的,七百多分,跟第二名拉开了整整四十分的距离,简直恐怖得让人绝望。
听了这话,圣愿心眉心舒展,“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眯起的双眸像嵌了一对黑玛瑙似的,让谢博的心无端地抽了一下。
笑够了,圣愿心收起了书本,起身看着谢博:“谢谢你这么说,我还要忙就先走了。如果你有什么烦心事想要一个人静静,可以待在这里,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这是什么意思?”谢博狐疑。
圣愿心靠近谢博,露出和天台那次如出一辙的笑容,吓得他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半步,只见她轻启唇瓣:“因为这是个神奇的亭子,只要你想清净,它就会把你和外面的世界隔绝,所有人都不会找到你,就连电话也打不进来。”说着歪歪头瞟了一眼谢博手里的手机,笑得意味深长。
谢博心里咯噔了一下,想着她该不会是听到了他打电话的内容了吧。
“哦,还有,”拿起背包正要离开的圣愿心突然转身,语气认真地说,“不要待太久,这里不是用来逃避的地方,有些事情迟早是要面对的,不然有可能永远都出不去。”说完就扬长而去。
谢博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吸了一口冷气。
什么啊,说得有模有样的,要是这亭子真那么神奇,那他是怎么进来的。他觉得她是怪谈看多了,弄得整个人神神叨叨的。
这么一想,这个完美女孩似乎也并不那么完美了。
四
在那以后,谢博每天中午和傍晚都会来到这个小花园,而几乎每次都会遇见圣愿心。不同于谢博单纯地只是吃饭和睡觉,圣愿心会做很多不一样的事,像是做作业、看怪谈小说、看创意小视频,或者只是坐着发呆和补个觉什么的。然而多数在一个小时后,她就会匆匆离开去忙她的公务。
一开始他们只是各做各事,互不打扰。后来圣愿心耐不住寂寞就会主动跟谢博讲一些她道听途说的校园怪谈,时不时会问他有什么想法。
还能有什么想法?谢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又不会当真,只会把这些当做有趣或者无聊的故事听一听消遣消遣而已。不过看着圣愿心期待的眼神,他也会很给面子地说上一两句。久而久之,两人还真的聊到一块去了,虽然最后总会扯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但好像也没关系。
有一次,谢博看见了圣愿心专门记录怪谈的本子,上面的字迹隽秀,一笔一划都被认真地描绘着,文字旁涂绘着和故事相关的人物形象,还有精心设计的边框排版和精美的封面,看起来就像真正的图书一样。谢博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用心,不禁惊奇她为什么会喜欢怪谈。
面对谢博的疑问,圣愿心沉思默想了很久,回道:“也许是因为觉得自己跟里面的主人公很像吧,他们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总会影响到我的心绪,感觉他们就生活在自己身边一样。”
虽然圣愿心这样说,但谢博还是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把自己和怪谈主人公归为一谈呢?
两人长久地相处下来,聊得是越来越投机,偶尔谢博也会敞开心扉跟圣愿心讲一些关于自家的事情和烦恼。
他的家庭条件不错,虽说不是富得流油,但也是小康家庭,从来不愁吃穿。父母从事着稳定高薪的工作,思想开明,从不会给他任何学习的压力。如果他有什么想要做的,他们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他。他也从不让父母操心,成绩一直位列前茅,是他们的骄傲。谢博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同时撞见父母出轨,他才知道父母根本不爱对方,结婚只是满足双方家庭的需求而已。他家只是表面和睦,实际早已支离破碎。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噩梦就此开始。父母再也不屑于演戏,同床异梦的他们最终在他升高中之后选择了离婚,和各自的爱人在了一起。虽然法律上他跟了父亲,但父亲从来没有把他带回过新家,只把他扔在原来的房子里,定时给他一些生活费就完全不管了,就像他从来都未曾存在过一样。对他们来说,他就是一个累赘,束缚了他们的自由。自此他就无心学习,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反正他成绩再好,他父母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当谢博说起自己的过去时,圣愿心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听得非常地认真,从来不会有过多评价,是一个纯粹的聆听者,所以他才会这么放心跟她说,甚至还会在她面前发泄情绪。
而关于这个亭子,就如圣愿心所说的,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就连临近晚自习,走廊上的同学多了起来他们也不会看过来一眼,这让怪谈听多了的谢博也不禁怀疑亭子的传说是不是真的。
五
习惯了在亭子碰面的谢博,完全没想到圣愿心会来他的班里找他。
此时教室的同学因为要吃饭早已走了大半,黄昏的余晖撒在大理石板上,给四周镀上一层温暖的光辉。
“我们市这个暑假要举办青少年微电影大赛,我已经写好剧本了,你来当我的男主角吧。”圣愿心手里拿着一沓写满字的作文纸,笑眯眯地看着他。
谢博惊讶:“现在?可是还有两周就要期末考了,就不能等到暑假吗?”
“你觉得我是需要担心期末考的人吗,像你这样不在意成绩的就更不用担心了吧。”圣愿心摊手,一句话噎得谢博无话可说,“而且并不是所有人暑假都那么闲的,况且下学期八月份我们就得上课了。”
谢博沉默不语,虽说两人的关系变好了,但要出镜当男主角什么的还是太勉强了。
见谢博犹豫不决,圣愿心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仰着小巧的脸蛋说:“如果你答应了,我就无条件帮你一个忙。”
手腕的温度蔓延到脸上,让谢博的脑子一片空白,心脏砰砰直跳的他听到自己如是说道:“好。”
“那走吧,其他组员还在等着呢,我们得抓紧时间开个小会。”圣愿心不等谢博反应就拉着他径直走向教师办公楼,顺便把手里的稿子塞给他,“这是剧本,你先看一看,有什么问题晚点再说。”
谢博看了一下剧本的大纲:资质平庸的小透明王路,为了引起老师家长的关注,不顾身体拼命学习结果猝死。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亡的他仍然每天起早贪黑地学习,直到有一天遇上了能够看见鬼怪的新老师朱泽雨。在朱泽雨的教导和感化下,王路终于放下执念,离开了困住他多年的学校。
“这王路可真够傻的,居然为了博取关注,把自己的命给弄没了。”谢博嘴里嘟囔着说出自己的感想。
“是吗,我以为这种人很常见呢,”圣愿心大笑,瞟了一眼谢博,“毕竟你和他没啥区别。”
怎么可能,他又不会学习到猝死。
谢博正不满她的说辞,圣愿心就已经打开了某个空置的房间。第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便是坐在最里面的班主任柳国勤,这让谢博不禁大吃一惊。
圣愿心把谢博拉进房间,相互进行了介绍:“这个是将要饰演新老师朱泽雨的柳老师,这是饰演王路班长的秦浩,还有负责摄影和后期剪辑的李婷婷。这一位,就是我们的男主角,谢博。”说完,圣愿心推了一把谢博。
这时谢博才回过神来,咳嗽两声就跟其他人打了招呼。
接下来,圣愿心先是建了微信群供以后交流所用,然后花了半个小时讲解了剧本和每个人的工作内容,还制定了时间表,可以说办事效率极高了。
会议结束后,圣愿心去处理学生会的事务,柳老师要回办公室,李婷婷要回宿舍洗澡,只有谢博和秦浩是去食堂吃饭的。
两人没有过交集,自然无话可说,但也不意味着真的不知道对方是谁。
最后还是谢博先开了口:“我记得你是年级第二吧,居然会在临近期末的时候帮圣愿心拍电影,你不是不喜欢她的吗?”同学之间有流传年级一二名互不对付的说法。
秦浩推了推沉重的黑框眼镜:“她答应我事后会把她所有的学习笔记给我,我确实是不喜欢她,但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放弃一个提升自己的机会。”
谢博没想到他的觉悟那么高:“她的成绩可比你高出了四十分,你居然还没放弃?”
“我记得你,入学时你就排在我前面,”秦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镜片后是精明的眼神,“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像你一样自甘堕落。我早已计划好未来,以后我出国学习肯定会遇到比她厉害的人。如果我一遇到比我厉害的就放弃,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再困难我也只能前进。”说完他就走向没有多少人排队的窗口,点了几道被人挑剩的饭菜就离开了。
谢博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豪情壮志的发言,跟眼前这个人比起来,自己真的就是个懦夫。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和王路在本质上非常的相像。都是不惜牺牲自己的未来去引起在意人的重视,只是王路选择了自杀式学习,他选择了叛逆。
在他沉浸在家庭破碎的悲痛时,别人早就规划好自己的人生并为之努力了。而他呢,他又该怎么办?
六
第二天午休,微电影正式开拍。
王路从早上四点开始学习到了凌晨一点。课间不上洗手间,午休不睡觉,就连吃着饭都看着习题。
可是无论怎么学习,他的成绩还是上不去。台上的老师从来都不看他一眼,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曾喊过。
长期作息不稳定让王路头昏脑涨,他看了看手机的信息,上面除了爸爸发来的生活费转账,没有一句关心的话。翻开朋友圈,看到了妈妈发的关于他妹妹舞蹈比赛拿奖的照片和为加班吃不上饭的哥哥做饭的小视频。
王路郁闷地甩开了手机,拿出练习册开始做题。他坚信只要他拿到好成绩,爸妈就会对他好。
班里新来了一位数学老师,他叫朱泽雨。讲课时他多次看向王路,这让他既忐忑又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