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拉开,把最后一缕阳光挡在地平线以外。诸城潍河公园也渐渐静了下来,人们的脚步声变得轻柔缓慢,喧哗吵闹也变成了窃窃私语,温柔诉说。苍白的灯光执着地亮着,惹得树上的蝉儿分不清黑夜白昼,聒噪不安,忽高忽低的吱吱鸣唱。
公园广场上,晚风浮动,“阳光灯塔”和“潍水之灵”,在昏暗的灯光里失去了颜色,跟河堤相拥在一起,变成一副美丽的剪影。
我的心底,有一份回忆,也悄悄失去了颜色,只剩下最美的框架,像一幅剪影,我已看不清,却又难以抹去。
那是潍坊,我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初到潍坊,正值夏末初秋。刚刚大学毕业,无忧无虑,稚气未脱,看到什么都是欣喜的。朋友带我去特色小吃街,那里的各种小吃琳琅满目,正午的阳光在大街上扫射,朋友眼睛开始发亮,我却嬉笑地拽着她的胳膊逃开,我受不了臭豆腐浓郁气息的熏陶,也难以在那样烟雾缭绕的“仙境”里大快朵颐,看着朋友吞着口水仇恨般地盯着我,我央求:“带我去个好地方,代表潍坊的地方!”
朋友转转眼睛,看看我:“哎呀,忘了你是文人了!走!”
于是,我用了三天时间,初识了潍坊。
我见识了杨家埠的民俗文化,手工年画和风筝制作让我流连许久;我参观了十笏园的古典园林,在西游记拍摄地点想象“猪八戒”在阁楼上腾云驾雾的样子;我站在风筝博物馆里被震撼到瞠目结舌,我奔跑在风筝广场上任风把头发吹乱,我漫步在白浪河的小径上数着每一块青砖……时光兜兜转转,旋转荏苒,随着工作的繁忙,脸上的天真慢慢减少,眼光也变得沧桑了许多,每当工作之余,我总喜欢觅一处幽静之所,独坐、静思,过去、未来,在我的心里驰骋纵横,一切都在欣欣然中慢慢找到归宿,我也会在那样的清静里找到自我。
2005年,我和先生结婚,住单位的房子,简陋,却幸福。最让我欢喜的,是先生单位北边不远就是白浪河,每天都能闻到白浪河散发过来的气息。
2007年春,女儿两岁。先生的朋友提来一桶礼物,边往我手里递边叮嘱,要我给女儿煮了吃。我打开桶盖一瞧,心里不由咯噔一下:50公分高的一只水桶,里面满满搁了青白色沾染了黄褐色泥土的蛋,蛋不大,明显不是鸡蛋,不是鸭蛋,看花纹也不是我见过的鹌鹑蛋,不是我坐月子时婆婆给买的鸽子蛋……是什么蛋呢?我尴尬地笑着看着满面灿烂的客人。
他憨厚地咧开嘴,露出有点被烟熏黄的牙齿:“嫂子,今上午白浪河边捡的,这东西,营养价值高!纯天然,纯野生,给孩子吃,啊!”他搓着双手,好像手上还沾着捡蛋时的泥土。
我微笑,但我确信笑得极其不自然。
“白浪河边……”,我脑海里扑啦啦一阵响,一群白色的水鸟像被惊扰了一般,腾空而起,在我脑海里灰色的天空吃力地飞翔。
是白鹭。
那天夜里,我一直不能安睡。我的耳朵一直朝北边搜寻,平日里偶尔在夜间也会听到白鹭的啼鸣,那天夜里,那声音却特别尖锐特别频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一群失去孩子的白鹭母亲,在白浪湿地低低地盘旋,忧伤地呼唤。
我跟先生说把蛋放回去,他表示很为难。那些蛋不是从一个地方捡来的,那位朋友一定费了很多工夫,一定是带着某种坚定的信念才捡来的,就算放回去,鸟也不认了,也不会再去孵蛋。先生的话让我独自坐在那只淡蓝色的水桶前呆了好久,我甚至想亲自把它们孵出来,然而所有的设想都被一一否定后,我还是坚持让先生跟我一起,去把蛋送还,就算是自己给自己一种解脱吧。
我们选择了次日清晨,上班之前。
阳光刚刚开始把世界点亮,我郑重地提着水桶,像一个赎罪的犯人,带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期望得到白鹭妈妈们的原谅。
清晨的白浪河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远近各种不同的灌木、植物释放着自己最盎然的绿,紧紧包裹着悠然流淌的白浪河,还没走近,就闻到空气里湿润清新的味道。通往湿地的小路弯曲幽静,两边的竹林在春风里飒飒林立,那条熟悉的小路,那条在我工作之余给予我心灵放松的小路,那天却感觉每一步都迈得那么沉重。
河水在清晨凉爽的空气里晃动,晃起层层白雾,在树木间温柔地蒸腾。几只白色的身影侧着身子划过水面,向着东边的红日张开翅膀,在粉色的天幕上画出优美的弧线。我仿佛看见它们的眼神,温柔,慈爱,却好像晶莹黑亮,似乎闪烁着泪滴。
我不敢再多想,匆忙把蛋零星散落在白浪河湿地河畔,确定那里少有人去打扰,我明知它们孵出的几率太小,还是渴望着它们能在这春意盎然中,在暖暖的阳光中,在白浪湿地天然的怀抱里得到眷顾,渴望它们破壳重生,渴望不久后的某一天,它们的翅膀能在白浪河上空自由滑翔,渴望人类的双手,不要再伸向无助的大自然!
转眼,离开潍坊已经三年了,我还是喜欢在工作之余觅一处幽静之所,独坐、静思,特别喜欢在靠水的河畔漫步,每每视线里出现那白色的身影划过水面,我总会痴痴凝望,脑海里随即映出一副美丽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