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与魔界的忘川河其实并不相同。虽然都是走的阴森吓人的画风，忘川河里魔气深重，一年到头散着绿幽幽的暗光，气息微弱的魔元在里头游来游去。冥河更有生气些。或者说更有死气，也说得过去。因为冥河中有还没有入轮回的魂魄，有十恶不赦不得轮回的，还有的则是在凡世血脉已断，只能栖身冥河，等待魂飞魄散。凤九每一次到冥界都准备了小包的瓜子，听冥河里的魂魄讲故事，当做过河的消遣。年复一年下来，要是故事算是知识，那凤九小殿下也算是学富五车了。每一年来她都能遇见不同的魂魄，讲的故事有的让人捧腹有的让人唏嘘。来得多了，冥河里的魂魄也都知道每年鬼节后，凤九小殿下都会来，常常是扎堆地往凤九的船边蹭，希望她能点中自己的故事，或者与她有些交流也好。有些故事更需要跟一个陌生的人讲，不用担心对方的立场，也对往事有个交代。跟凤九说故事的人，想法大抵如此。

魂魄也好，活人也罢，仙魔更甚，都有执念。

凤九刚到冥河边上，过河的船就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都很好，要是辛渐不在的话。

这个话痨肯定是来唠叨的，一会拿他那冥王的气势瞪着跟她讲故事的魂魄，一会过来拍开凤九想打赏一把瓜子的手，用狐狸尾巴都想得到。

凤九站在原地很是纠结了一会要不要跟辛渐坐船，才大赦天下一般故作成熟、宽容地摆摆头，算了算了，看在曼珠沙华的份上，不跟他一般见识。

凤九略过旁边憋也憋不住笑的辛渐：“梵青，你今天这身衣服很帅哦。”

“.…..”梵青瞟了瞟旁边笑容僵在嘴边的辛渐，开口道：“啊，小殿下谬赞了，我们王上今天这王袍更是霸气无匹！”

“他不是只有一件衣服吗？”凤九真的没开玩笑，她觉得冥界真的很穷，或者辛渐过于节俭，他好像从来都只有一件袍子。

辛渐快把牙咬碎了：“上，船。”

船很快开始动起来，好多魂魄围了上来，跟凤九打着招呼。为了照顾她听完故事，船走得挺慢。凤九变化出了桃花醉，瞥了一眼正襟危坐浑身冷意的辛渐，开口说：“辛渐叔叔喝桃花醉吗？”

辛渐脸上的冰已经开始碎了：“辛渐哥哥！”

“喝吗？”

“喝！”

梵青已经很淡然了，他已经不指望冥王能撑过一刻钟了。

被桃花醉哄着，辛渐也没有再不高兴，看着凤九开始选故事听。

“就你吧。”凤九伸手一指说，一边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瓜子。

被她选中的是个还没入轮回的仙魄，被天界的轮回罩保护着免被扰了仙根，大概是个受了指令下凡历劫的。凤九倒是还没见过仙魄，跟众魂魄都不同的仙魄让她很感兴趣。去往凡界历劫有快有慢，若是寻常小仙，就得先进冥河中等候，先来后到入凡尘。若是上仙上神或是天界开了绿灯，则可通过缘机仙子的命盘直接投胎。这仙魄明显是前者。

“我是天界七政殿的洒扫小仙，长恩。”

“七政殿？”这回倒是辛渐来了兴致，“既是七政殿的小仙，为何需要历劫？”

被他这么一说，凤九也感兴趣起来：“七政殿是什么地方？”

“七政殿是天帝陛下的议事之处。”那小仙恭谨地答，“小仙要历劫的原因是……璇玑宫素有仙者都要下凡历劫稳定仙根的规定，以保天帝近身伺候的仙者都仙根稳固，仙途光明。”

凤九很是感兴趣：“那看来天帝一定很是温和啦？”

“陛下原本是很温和的，如今倒不算是温和了，说是冷清更为稳妥些。既然是说故事，小仙常年皆在璇玑宫，只有天帝陛下的故事，便说一些能说的与王上和殿下听。”

船上凤九的嗑瓜子声已经响起来了。

“陛下当年仍是天界大殿下时，因是庶出不受重视，领了夜神的布星闲职，日子过得冷清又尴尬，身份看来尊贵，处境却极为危险，行为之间皆要再三思索，仍旧如履薄冰。陛下生来淡然悠远，是天宫一等一的仙姿仙态，对我们下仙也是温和有礼。先天帝先天后逆行倒施，残害六界生灵，更是将陛下千辛万苦寻回的生母生生逼死。陛下被逼入绝境，筹谋三年，在自己的新婚宴上起兵反叛，在被戳破谋划之际将先天后、天帝罪行和盘托出，竟获宴中众人响应，一击成功，顺利登位为天帝……”

凤九正听得入神，她的六界全史还没学到现任天帝呢。

旁边的辛渐已然似笑非笑地没有在听了。他当然不用听，这段故事他知道。只是这小仙故意隐瞒了那段过往中最重要的东西。那个叫锦觅的仙子，还有那个，当了魔尊的天界二殿下。他并不是为这两位惋惜，只是有点惋惜，那位算得上是英明君主的天帝，现在还是放不下那段前尘往事，实在算是那位天帝神生中一大败笔。要说这天界的老大润玉，辛渐倒是听得很多，毕竟是一界之主，辛渐这点自我修养还是有的。辛渐虽然生来性子跳脱，无法无天，但他却很是认真地认为，六界之中魔尊鎏英、天帝润玉和他冥王辛渐，算得上是排的上号，有些意思的人。魔尊虽是女流，英气超然，治理有方，气度不凡，跟她几次见面对她倒是青眼有加。润玉辛渐是没见过，不过他的光辉事迹辛渐听得很多。这位天界之主不像先天帝逆行倒施，治理天界井井有条，算是不可多得的治世之才。

跟我辛渐有一拼嘛，辛渐分神想着。

“啊！那当时天帝陛下一定十分威武了！”凤九小殿下尾巴都停止了摆动，双手捧着下巴，眼睛已经如同颈上那颗星星一样亮了。

“那，那是自然。我们天帝陛下神姿无匹，直镇得天兵天将不敢上前呢。”那长恩本是很自然地说着自家天帝的英雄事迹，看着面前这位红裙雪肤的小殿下眼睛好像突然盛了一捧天河的星光水，竟然打了磕巴。她还是几百岁的年纪，一眼看上去古灵精怪，粉雕玉琢，如今细看已经有了隐隐艳色。眼尾微微上挑，额间一朵艳丽的凤尾花，天生媚态，大抵如此。

“然后呢然后呢？是话不多说直接开打，直取来者首级吗？”凤九边说边比划起来。

“非也非也，陛下迎着满座仙者，控诉先天帝先后纵容先天后杀害花神，辱杀龙鱼族公主簌离等等恶行，各位仙者深以为然，自愿追随我家夜神殿下，啊，也就是现在的天帝了。”

“要我说呀，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不如直接开打，谁拳头硬听谁的。是天帝陛下不太会打架吗？”凤九是青丘纵惯了的，直接上手更符合她的做事风格些。

“小殿下说笑了。陛下文武双绝，可不敢如此揣测呀。”

…….

说笑之间，船已度过冥河。凤九跳上岸去，跟长恩打招呼：“你可要早些历劫归来，我去七政殿找你呀！”

“但凭小殿下吩咐，长恩一定早点死！”

“那你记得死早些！”凤九喊出声，可是…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太对劲…….

凤九这边喊得高兴，辛渐那边已经不太耐烦了。

“哎呀，我这曼珠沙华命苦啊，辛辛苦苦长出来，一个故事就把小殿下魂儿给勾走了。”辛渐动情地感伤起来。

“王上别过于伤心，要是伤心出病了可怎么好。”梵青很是没有感情地回应道。

“……”凤九觉得他们真是比灰狼弟弟还要幼稚，“辛渐哥哥。”

“嗯？怎么样，饿不饿，凤梨酥准备好了，你想去曼娘那里还是先去冥王宫？”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辛渐已经从感伤模式切换为了宠妹妹模式。

梵青无语望天：哎，我这王上命苦啊，无法无天蹦跶着，一个小殿下就把王上魂儿给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