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逃吗?”我干脆席地而坐看着不远处打成一团的两拨人,拉了拉旁边的梅清远的袖子,示意让他也一同坐下。
“要不,等他们打完了,再决定吧。”梅清远也顺势坐下,捧着脸同我看起了热闹。
说起来有些屈辱,也记不清这是第几番了,同梅清远殓葬完私塾先生后,我才唏嘘老人家身后凄凉,便在那一处山包被三个武夫给绑了。很是无语地发现我本人弱质女流,梅清远先生虽然医术精湛可武术实在是有待提高,和我一起弱鸡般被裹挟着也不知要被带去哪,求救无门。各种费尽口舌心思,可是语言不通,完全鸡同鸭讲地无法协商,也没有任何办法可想。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给他们下药,半路跑出另一帮人,二话不说就开始抢人,中间乘乱倒是逃了几次,可没跑两三里地便会被其中一拨人又裹挟而走,然后另一拨人迅速跟上,再争夺,我和梅清远再寻隙而逃,然而再被抓,等他们再开打,我们再逃,再被抓。让人无比绝望的是,这两拨人打架分不出高下,抓我们上倒是像很有默契般无论哪一方被我们寻了漏洞,另一帮即刻堵上,简直让人抓狂。而数次的打交道,我们同两拨人也都很脸熟了,通常还没开打的时候就会先和对面来的一方打招呼。
“你见多识广,告诉我一下,他们为什么对我们这么执着?”
“莫不是……看上咱俩姿色不凡?”
“……”我很是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梅清远,想想自逃出瑾先生那里开始连脸都不曾洗过的我们俩,要看出姿色不凡,的确是不可能的,“我听说有些富贵人家吃猴脑,你说,这两拨人是不是把咱们当成品种珍稀的猴来抓了?”
梅清远甩了个大大的白眼给我,“你自己愿意当猴可别拉上我。”
“咱就这么屈辱地被抓来抓去,你没有任何想法吗?”
“我倒是想毒死这帮混蛋,可没药啊!”
“这里面可能有那个瑾先生的人,可还有谁呢?会不会是萧韶?”
“我看都不像。”
“你怎么知道?”
“萧韶教我认的一些记号,我试过两拨人,都不认识。长孙瑾要抓咱们是不会用这些晋北人的,这里没有他的心腹。”
“栖云山庄?”
“……打完了。”梅清远用下巴往外点了点,那边两拨人已经分开了,这回是最先抓我们的三个武夫处了下风被打走了,我们归了另一拨几个江湖剑客打扮的人。
“几位辛苦了。”我和梅清远站起来也很是自然地跟着这几个人身后,这几个人也很是自然地牵过绑着我们俩手的绳子就往前走。
“几位好汉,您看,这也打了不少交道了,我们也都直接在旁边等着你们来接手,这绳要不解了吧?不然叫旁人看到也容易生疑不是?”梅清远尝试着说道。对方似乎也很以为然的当真解了绳子。
“不知几位好汉是打算带我们去哪里啊?我同顽弟已离家月余,家中尚有老迈祖母,只恐会挂念过甚,好汉们好歹容我们给家人修封书信报个平安也好啊!”见绳结已解对方似乎是可以商量的,梅清远继续试探着。
“是啊,是啊,祖母年迈体弱,忧思伤身,各位请行个方便。”我着磨晋霖话或许对方听得懂,忙帮腔道,“且我们家,家境殷实,赎金之类的必会尽力而为……”
“有人请你们叙旧,到了便知。再废话或耍花样,我就将你们舌头割了。上马!”这人身后不知从哪里牵来两匹马,各上了一个人之后。将我和梅清远一人披上一袭黑斗篷将头脸都套进斗篷帽子里后各自押上了一匹。剩下四人继续走路,只是其中两人已经换成我和梅清远的装扮。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分两路,一路骑马带我和梅清远走,另一路,假装是押着我们继续同另一伙人周旋。
这样被套头套脸地马不停蹄走了整整两日,我们被带到一处道观中,入夜被带入山门,套头帽掀开人在一处三清殿中,三座神像眉目和蔼地睥睨着我们。供桌上有素食果子和清水,我和梅清远实在是饿极,很是虔诚地向三位老祖告过罪,便抱着食盘坐在蒲团上背对神像狼吞虎咽了起来。
一顿饱食之后,我俩靠着背合计着是什么人要这样与我们相见。
我问:“难不成是哪家道人看出了我们慧根不凡,要劝我们入道?”
不想半晌静默,梅清远突然很认真地说道:“倒是听说过,江湖上有个南阳隐真道人,素有侠义之名,与荀氏曾有渊源,莫非是他?”
“又是荀氏……芸姨,栖云山庄,萧韶,越仲就连……青萝和那位私塾先生都同荀氏有关。我仿佛总是一再地同荀氏案有牵连的人关连着。”
“……阿宁,荀氏一案牵连人数万之众,荀氏阁老门生天下,桃李满门,遍结姬武英杰有识之士,你遇上一两个同荀氏有关的人,有什么好稀奇的。”
“在晋霖,其实我听过关于荀氏的坊间传闻。虽然荀氏是被下狱治的叛国灭族大罪,可坊间多半是禁忌不敢提及荀氏,但凡敢开口言论的必是赞溢之词。我想着有人敢冒着大不违也要赞溢的人家,必不是会罪大恶极的人家。”我托着腮说道。
“……”等了许久不见有回应,一转头就看到梅清远一脸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就如同第一次替我拿脉时脸上的神色,只是此时他脸上的悲悯神色太过容易辩别,我实在是无法视而不见。
“你这样,就好像,我也同荀氏有关,莫不是芸姨所说的大难是指我家人也是因荀氏受难?”
“……你不要乱想,同荀氏有关的,是我们这些人。你同荀氏并无瓜葛。”这样说着话的梅清远,很是诚恳地看着我,我心中虽满是怀疑,却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宁愿打消所有疑虑。
我们正各自沉默着,突然这殿门被推开,果然进来一位道人,素衣长袍,眉目和善,须发皆白,步履稳健地走进来,“路途坎坷,两位受累了。”
“这位道长,不知可是隐真道人?”梅清远直接问道。
“正是贫道。”
“世传道长仙风侠骨,不知道长何故要如此相见?”
“无量仙尊,贫道不知竟是世人谬赞了。今日之果皆有往日之因。昔日贫道曾受人救命之恩,今日不过是知恩图报罢了。”
“道长可知那堵截我们的是谁?又是为了什么?”我急切问道。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这位善人于世间执念太深,不过是伤人伤己,徒生伤悲,不若随贫道在此山中修身养性,寻人世之真自在。”
“……”我瞬间结舌,竟然真的劝我入道修行,谁知梅清远借口便答的话,更是令我结舌。
“我觉得道长说得很对,你便留在这里吧!”
我翻白眼的功夫,这两人竟都走了出去,我正要跟上,被梅清远拦住,“你在这休息片刻,我同道长叙叙旧。”
说完潇洒将殿门关上,竟然还吩咐外面的人照看着,我站在一地清凉的大殿中,脑中各种官司打着结,头疼不已。
更离奇的是,笠日,我被殿中阴冷冻醒,睁眼一看,只我一人在,梅清远也不知是一夜未归还是清早离开。吃过早饭,我被小道童引到一处偏院,被安排同几位道姑同住,房中桌上放着一封书信,是梅清远留下的,他居然扔下我走了!还留言说留我在这里是芸姨的意思,萧韶也会更希望我在这里,他替我向芸姨和萧韶带平安,让我在这里等芸姨回信。我简直是要怒不可竭了,可这观中都是些练过武的人,我才走出侧院就被拎了回来,那位所谓的道长更是直接入关不见客了。我就这样被关在了道观里。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我还尝试着各种寻隙想要逃出道观,后来就直接放弃挣扎了。观中根本不屑安排人看管我,随便一个道童不消半刻时间能从各处角落将迷路或是已饿得晕头转向的我拎出来,加上芸姨竟然真的传信来,且当真说让我留在观中,说她得空便会来见我,不许我再乱跑让她担心。且她竟安排人给我带来一尽细软,事无巨细替我考虑周到,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再担心,只得暂时安住着。
道观中的时日,比南山更是清淡,这些修行之人每日晨起三四更,晚课至子午,每一天简直又寡又长,难熬至极。初始几天,我还想着逃跑,四处熟悉路径,跟着上山挖冬笋,找药材,见见山中皑皑雪景,林中挂冰,美丽得紧,时间也在上山下山的脚程中打发了。待得接受了逃不出去的事实的时候,只觉得憋屈之极。观上的道姑也看出了我的百无聊赖,索性开始指使我些活计,打水浆洗,烧火扫尘,偶尔闲时便带着我讲读些道家经书,这道观里不知是寒冬泠冽的缘故,香客信徒甚少,门庭很有些清冷。倒是芸姨时有书信寄来,每每也是要我立时回信带走的,新年间居然还有梅清远也修了封书信过来,但我实在生气他将我独自留下的事情,久久没有回信,他在书信中婉约告诉了我萧韶已经回晋霖,并没有受栖云山庄之事的影响,要我安心留在道观。我收好书信,将置气放在一边,心中更不能拿定的是,当时萧韶为什么要将我留下,得知我已经安好在这道观中留下,以后还会不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