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蓉
母亲的出生得归功于阶级“大洗牌”的年代。外公是贫农,外婆是地主家的小姐。母亲常说:外婆要强,就是在陕北那么缺衣少粮的年代,她们也没吃过糠,没邋遢过。外婆总是用尽一切努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那种执拗,令人肃然起敬。母亲大概像极了外婆。
外婆有五个孩子,母亲是家里的长女,八九岁就可以站在板凳上给家里人做饭了。后来母亲出门在外打工,挣来了米也老往家里拿。再后来经人介绍结婚,嫁给了父亲。父亲家里穷,爷爷欠债一走了之,是母亲和父亲把债一点一点还完了,爷爷才回来。
母亲一共生过五个孩子,前两胎都没保住,第三个就是我现在的哥哥生下来还体弱瘦小,第四胎也是个男孩没保住,我是第五个。听父亲说,母亲生我的时候喊的特别疼,生完听说是个女孩,就笑了。儿女双全,母亲如意了。
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家里太穷,母亲看得远,让父亲出去外面挣钱,不能呆一直在山沟里种庄稼。我和哥哥也是全村里第一家叫“爸爸”,而不叫“大”的小孩。
父亲出去,一走就是大半年,过年才回来。母亲就一个人把我和哥哥拉扯大。夏天,凌晨就起床,走上两三公里,去地里种庄稼,怀孕的时候身子重,就跪着除草翻地,等到天亮了,觉得孩子该醒了,就回家做早饭带孩子。等到孩子中午睡午觉了,把门一锁,她又去地里忙活。
我和哥哥自小也就无人看管。有次我俩醒来,四下无人,哥哥垫着枕头从窗户翻出去了,我还小,只能在窗户里哭,哥哥就去地里把妈妈找回来。还有次,妈妈下午去地里忙活,等到回来的时候,看到我自己一个人在院子沙地里玩累了,就地睡着了,母亲心疼地哭着抱我回家。母亲心里觉得苦,可是无人诉说。
可是就是这样幸苦,她看到别人家喂猪,她也要喂,还要比别人家喂的还要好,等到别人吃杀猪菜的时候,她也要请人来杀。村子里人都说,把这娘仨留在这里不知道怎么过的。母亲说,如果那时父亲不出去,我们就一辈子得留在这里。就这样一片庄稼,一头猪,两个小孩衣食生病,母亲也一年一年熬过来了。等到我上学的时候,我们已经搬到了县城。
父亲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人,他能挣钱养家就不让母亲出去工作。母亲也就一直在家里出出进进,想学开车,也没学成。等到我小学的时候,家里来个舅舅家的小孩,一直养到三岁回去。因此,母亲细心照顾小孩的名号也就传了出去。
上学期间,母亲没少费心。母亲自己只上到小学,却把《21世纪家长》快翻烂了,也因此她从没拿别人的孩子来要求过我,只说我尽力就好。也是母亲用心良苦,每次只要是我读书写字家里总是没点声响,电视也不让开,要是我读到深夜,她就睡在我卧室,等我要睡觉了,她再回去她的卧室睡。初中每个冬天上下学她都接送。熬到我高中了,她觉得学业重离学校太远,就在学校旁边租房子,每天我们上下学给我和哥哥做饭,换着花样吃,每到周六就回楼房里,这样两面折腾来折腾去她也从不说累。其实母亲也喜欢读书,有次我回家看到妈妈在看高尔基的《母亲》,边看边念,看到我才突然想起,蒸的红薯还没出锅。
好不容易我和哥哥送上了大学,亲戚家想请她过去照顾小孩,父亲说不行,万一出点事情麻烦大了,母亲也觉得劳心劳累,就拒绝了。本以为就这样安稳地过几年日子,却天不遂人愿。哥哥毕业那年,父亲得了白血病,她殚精竭虑,一年后我毕业了,父亲去世了。她熬出了胃出血,熬的头发花白,身型佝偻。但是日子还是要继续,她还要撑起这个家。
毕业后,我在北京工作,母亲和哥哥在老家做生意。母亲每次都念叨着,哥哥年纪大了该谈恋爱了,该结婚了。又开始为儿女的婚事忧心。她说这是她的任务。等到哥哥结婚了,她又开始念叨,想给哥哥找个好点的工作。舅舅家生了小女孩,干扰大儿子读书。她一边忙生意也要偶尔带一下孩子,说这是替年迈的外婆尽一份婆婆的责任。我想过两年,孙子出生了,她又要去看孙子了。
别人都说女儿更体贴母亲些,可是我却不能时常守着母亲,内疚不已。可是我就像当年外出的父亲,如果不出去就一辈子呆在那里,您当年的不甘心便是我如今的不愿意。
腊月二十二是母亲的生日,寒冬刺骨,万物凋零,唯独梅花凌风盛开。
女儿愿您的下半生,苦寒尽,暖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