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这本书一开始最困难的部分就源于它的丰满。
每一个时间点,出现的每一个人,那些人的名字,我需要耗费很多精力缕顺清楚。
然后书就变成了电视剧。
这个人,那个人的形象开始渐渐立体的出现在大脑里,每一个时间点的每一个人,风度翩翩或是落魄不堪,年轻蓬勃或是年老色衰。
他们变得越来越丰富,你也就跟着这些人跟着这些文字丰富起头脑中的画面。
这是一个持久艰难但十分有趣的过程。
一旦度过了开头,度过了对所有人物和时间编排的认识,她的文字就在你头脑中铺陈开来,从一字一句的故事变成了一个时代的缩影。
她讲的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时代。
那个不敢张嘴说话,不敢开口反驳,一句普通的话有可能被反复解读成为罪恶的年代。
那个会被扣上乱七八糟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年代。
可怕的是,那个年代的毒瘤仿佛以另一种形式缓慢吞噬现今的时代。
陆教授错在了他对人性的过度信任,对自由的过度追求。错在少年时期没有被污染的一颗心过于纯净良善,错在他以为凭他的学识可以远离纷乱斗争,可其实那种纯净良善在那个时代就是一种愚蠢。
他有他的骄傲,他也有他因为出身而遭遇的悲哀。
婉喻起初给我的印象不深,因为她并不是我喜欢的女性的类型。但或许是因为早期陆教授对婉喻的评价有失偏颇。
他后来也曾弥补的说过当他回忆起年轻的婉喻才逐渐想到她的性感和趣味。
书中有一段,陆焉识原本判15年的刑期被加到25年,原因是当时审判他的人被“有人”举报涉嫌军统。
陆焉识表示不满,因为加刑过于随意,似乎想改判就改判,出尔反尔。
他因此与法官辩驳,结果25年的刑期在几个礼拜后又变成了宣判死刑。
多可笑又多绝望的年代。
可是就是那样的年代,离我们真的远么?
细想起来,毛骨悚然。
其实也不过是把那些一眼望得见的随便变成了无数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用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身份,把那么长的年代,横跨了那么久的岁月不急不缓的叙述出来。
严歌苓的很多书都是这样,她擅长这样。
看起来主要人物就是那么几个,可是却把故事背后时间长河下的历史说的清清楚楚。
人性的扭曲,是非对错的分辨,时代的变迁。
一定是有丰富的人生经历阅历的人才能讲出的故事。
她让你不能质疑故事的真实性。因为倘若不是有那些确定的事实,活生生的血肉做底,怎么能凭空编纂这样丰满充盈的故事。
原本书的三分之二很大一部分都沉浸在无可奈何和愤愤不平里,谁知到了后面三分之一,却慢慢沉浸在了陆焉识和婉喻回忆中迟到的爱情里。
关于陆教授与婉喻之间的爱情。
从起初的不愿承认到后来的迫不及待。
那是平淡里的轰轰烈烈。是二十多年分离里陆焉识在脑中为婉瑜写下的每一封信,是只身一人在青海湖的那些夜晚对婉瑜清晰的回忆及悔悟,是十年如一日的通信,是婉瑜千山万水送来的食物和亲手剥的一罐罐蟹肉,是两人面对面坐着不说话,是你来我往的暗语,是低头间的面红耳赤,是安静的等待,是含羞的笑脸。
一想到他如果按着他原本的生活轨迹该是一个多么温文尔雅学识出众的老人,如今却变成这幅模样,心里居然涌出很多个为他的不甘和心疼。
我以为婉喻说不定会另寻新欢,可是她并没有,她满脑子都是她的焉识。
原来最难过的才不是她另寻了新欢。而是她明明心里都是他,见到他的时候却忘记了他。
她悉心保留着与他有关的一切。不论那时的他多么不愿承认这场婚姻,在她眼里,他都是一切美好优秀。
她没忘了他,她只是不知道他回到了自己身边。
她对他炫耀她的焉识,她真可爱。
好在他也从未放弃她,她在离世前和他完成复婚。他在她身边终于重拾这几十年来最安稳的睡眠。
她死去时,爱她的人,她爱的人都在她身边,即便她不记得了也没关系,他们都在呢。
她为他付出的那些,他已知的和他不曾知晓的。
好在,她最终得到的是他全部的爱。
我想年老的婉喻即便头脑不灵光了,也是懂得的,她在她奋力摸索的记忆里永恒的伴随着她的焉识。
那迟到了几十年的幸福是在的。
“她婴儿般的知觉中,这就是她的归属。这个宛若前世相约的男人就是她的归属。”
婉喻临终前同陆焉识的对话短短几句实在动人。
一个想着另一个。一个懂得另一个。
最后的最后,他带着他的爱人的骨灰走了,他要带着她离开那些不堪的世俗,他要带着她去找他们寻了一生的自由。
每次看严歌苓的书,给我感觉最深的就是那种触手可及的婉转沉寂的悲伤。
仿佛你亲眼看过那些年月,亲眼看到那些年月下奋力生活又支离破碎的人和故事。那些不甘心不公平敢怒不敢言,那些封建的,令人作呕的,在艰难岁月下被激发出的更加肮脏的人性和其中偶尔闪出光的爱和善意。
附上书中我喜欢的句子或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