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爷爷的葬礼上又一次见到了燕娘，在这之前我有好多年没有见过她。她看见我，走过来跟我说话，问我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一一回答，然后我问她孩子多大了，她指着外面一个六七岁的胖男孩，说那就是她的儿子，都上小学三年级了。
然后，带着失落的口吻跟我说：你们上过学的人，看着就是年轻精致，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差，不像我们，也只能照顾照顾孩子。
我默然，没有说话，心里却很为燕娘感到可惜。燕娘其实只比我大一岁，但她辈分比我高，是我的长辈，也是我小时候主要的玩伴之一。
燕娘自小就很懂事，学习也很好，初中的时候高我一级，是他们班的班长，也是文艺委员。在年级里，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每周星期一升红旗时，总会代表他们年纪，站在国旗下发言，那时我颇感自豪。
我家离镇子很远，读初中需要住校。奶奶怕我住校照顾不好自己，也怕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好，就让我寄住在她们家。
但她们家其实离学校也不近，走路要走将近半小时，那一学期正好是冬季。早上去上学，天还黑黑的，从他们家走到学校，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河谷。冬季的清晨静静的，寒冷的风呼呼吹着。每天早上走那段路，我都很害怕，总感觉下一秒就会从上面冲下来什么怪物，心里像揣着一只兔子砰砰跳着，也不敢张望，只敢低头走路。
燕娘却已经走习惯了，她走路很快，我只能小跑着跟在她的后面。后来，认识了旁边班的一个女生，她也是寄住在她外爷家，我们俩就结伴一起骑着自行车上学、回家。
升入高中，燕娘的成绩不再那么出色，倒不是她不再努力，而是高中聪明、努力的人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但燕娘却对自己泄了气。在高二那年的下半学期，她就退了学。
有一天，中午放学在食堂吃完饭，我回宿舍，发现燕娘跟小舅爷在往下搬她的行李，我走上前着急地问她，燕娘红着眼睛跟我说，她退学了，小舅爷在一旁叹气。然后燕娘带我去她宿舍，把她给我留的一些书和笔记本送给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次听到燕娘的消息，就是小舅爷和小舅奶来我们家，托我妈打听村子里的一个男生。说是燕娘认识了这个男生，谈了恋爱，要结婚。那时候我才刚上大一，燕娘如果还在读书的话，此刻她应该徜徉在大学的校园里，读书学习，可是现在她却就要结婚了。听我妈说的时候，我心里一阵难受，此后，我很少回家，即便在一个村子里，我也再没有见过她。
燕娘认识这个男生，是因为她们村子里的另外一个女孩，在我高一那年就嫁到了我们村里，他们由此相识。
在燕娘家的这个村子里，有两个跟我同龄也同一级的女生，她们跟我不在一个班，也不常一起玩，因而也不是很熟。
她们俩在我们上初二的那年齐齐退学，一个嫁了人，一个不知道去了哪里打工。
嫁到我们村的这个女孩家境良好，爸爸做点小生意，算是他们那里比较富裕的一家。她常常会在嘴上涂抹唇膏，但那时的女孩子们分不清口红跟唇膏，见她涂就常常说她爱臭美，上学也抹口红，口吻里满是不屑，好似在说她很浪荡，她又跟高年级的男生，玩的近，因而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也是不少。
另外一个，却是很令人心疼的女孩子。她很瘦弱，头发枯黄，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说话细声细气。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小学五年级，那年中元节，我跟着奶奶来小舅爷家参加中元节的献生。她带着她小小的弟弟，怯怯的站在门口，小舅爷给了她两罐饮料，一些零食，她就带着弟弟拿着零食饮料回家去了。
住在小舅爷家的那几个月，我常常会在晚上听到她被打的乱跑，惨叫、哭喊的声音。那声音在夜晚寂静的村子里，很是刺耳。每到这时，燕娘都跟我说，她爸爸总这样，常常晚上回来，一不顺心就打她。
这时候，燕娘就会带着我，穿好衣服，走出门，到她家去看看能不能护着她，让她不再挨打。每次我都很害怕，躲在门口，不敢进去，燕娘走进去，她爸爸见来了人，扔下手里打她的东西，转身进屋。
听说她妈妈在生下她弟弟后不久，就跟其他男人离开了，抛下她跟她弟弟。她爸爸每天骑着自行车去不远处的镇上或其他村子里做小工。她每天早早起床，照顾好自己的小弟弟，给她父亲做好中午的饭菜，再去上学，晚上回家继续还要干家务，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常常挨打。
初二那年的冬季学期，我生了一场严重的感冒，学校宿舍的暖气很差，冬天宿舍总是很冷，住校的人常常都会感冒。
我请假回家治感冒，大概有一周的时间没有去学校。当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学校里都在传她们俩跟着高年级的一个男生私奔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们班主任气坏了。
过了大概一周的时间，她们俩回来了，跟那个男生一起退了学，在学校里引起了一阵轰动。
家境较好的那个女孩跟高年级的那个男生，过了两年结了婚，如今早已生了三个小孩。
另外一个女孩，退学后，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听我妈说，结婚又离婚了。
我不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也要跟着他们一起逃学，大概是想逃避那沉痛的家庭吧。虽然她常常干家务，挨打，但是学业却不差，也常常听燕娘跟她说，要好好学习才能逃离父亲，才能生活的更好。
但是最终她们都没有逃离那个旋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