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人如其名,长着一张圆嘟嘟的小脸,皮肤细腻瓷白,鼻尖至两颊稀疏的洒着几粒淡淡的雀斑,眼仁儿是好看的琥珀色,睫毛与眉发也俱是带着点儿淡淡的琥珀色。每有日光照在她的脸上,那藏匿在细细绒毛下的五官几乎隐去不见,只留一个囫囵的水蜜桃似的影子扎在人的眼睛里。桃子从小就不大爱说话也没有什么朋友,别人家的姑娘经常聚在一起嘻笑玩耍交换心事她是从来不去加入的,桃子似乎没有心事也没有爱好,除了兔子。
桃子喜欢一切和兔子主题相关的物件,小到一个水杯一双拖鞋,大到她的门楣衣橱子,都大大小小的缀满了兔子形象的饰品,甚至于她睡的那张床头,也是用整颗树根雕作的一颗巨大的兔头。那头上的两只耳朵弯向床的两侧包裹着左右床沿,脸上镶着两颗黑漆漆的菱形乌木充做眼睛,三瓣子嘴微微张开。桃子将自己的枕头就放在那嘴巴里,每每躺下休息,猛地看上去到像是要被那兔子吞了似的。如此热爱兔子的桃子却从不养兔,问她就只淡淡的说一句:“咬人,会疼。”村里人都传说桃子是个痴的,可惜了这人见人爱的岁数与模样。
这日桃子随父亲进城赶集去买些小东西,偶然在街边发现一个卖书的地摊子,上面摆了些卷边翘页的破旧书籍,内容林林总总五行八作。桃子在那堆破书中一眼盯到一本《道家心术》,小心翼翼地捧到面前略翻了翻便掏出几个大钱将书买了下来掖在了怀里。自那日从城里回来后,桃子便每天晚上独自坐在院子里就着一豆灯细细的读起书来,口中还不时念叨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爹娘见状问她,也不多解释,只说是要念好心决学会飞升要去那月宫看看玉兔的模样。爹娘见她那样子,只当是闺女的痴症又深了一层,随便劝了几次也就由她去了。
这日正是十五,桃子爹娘去了临村姑家吃酒要到次日才回来,家里只留了桃子一个。到了晚上,桃子早早捧着书来到院里坐定,四周传来隐隐的蛙声,天上月亮浑圆饱满,一力将满身的寒霜射向大地,到将整个院子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光晕。桃子抬头望着那轮明月,口中依旧是念念有词,边念边用力将那本早已经背得烂熟于心的《道家心术》摁在胸前——那里是离她心跳最近的地方。念至酣处,忽听院子的竹门响起“吱扭”一声,一个后生模样的青年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桃子听到动静也不惊诧,只慢慢将双眼从月亮处移开打量起院中的不速之客。但见那男子通身穿着皂衣式的常服,雪白的长发梳成两个长长的环形发髻垂在肩膀左右,两颗乌木似的菱形眼睛镶在饱满的面颊上散发着幽幽的光泽。见有人打量,那男子轻轻向桃子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露出的两颗洁白门齿闪烁着光芒。桃子见到那笑容不知为什么心下忽地就暖了一下,不由开口问道:“你是哪个?”那男子先是不答,只是怔怔望着桃子,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慢慢到镀上了一层愁容,此时月光打在他娇好的脸上,使那层带着淡淡银色光晕的愁容显得温柔且冷。望了一会儿男子轻叹了一声道:“不必问,几百年前的故事了,说了你也早不记得了。”桃子听了这奇怪的话也不再追问,复又扬起下颌望向头顶那轮明月喃喃自语似的又问道:“你说这月亮上真的有月宫吗?里面会住着玉兔吗?”那男子想了一下,答非所问的向她道:“日日这样扬着头,看又看不真切,脖子会酸的。不若我送你一个东西,以后你看月亮的时候辛苦少些。”桃子闻言有些好奇,转而又望向那男子,发现他只须臾之间空空的双手中竟多出了一个鎏金的铜盆,盆身环绕雕刻着精美纹饰,盆内是一注清澈见底的水。那男子见她好奇,将金盆缓缓端到她面前的石桌上道:“瞧,这一下子月亮不就近在咫尺了。”桃子依言向盆内瞧去,果然见那水中有一轮明月荡漾,随着水波的轻微颤抖,那月亮一会儿碎成几缕一会儿又团成整齐的一个。桃子看了会儿水中月,伸出手抚上盆边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纹饰,但见那纹饰竟是一幅完整的壁画,看久了到像是活了的一样。那壁画上先是现出一幢金碧辉煌的宫殿,外面栽种着一颗巨大桂树,桂树的下面是两只亲昵嬉戏的兔子。宫殿里住着一位美艳的仙娥,终日顾影自怜孤单寂寞只与这两只兔子为伴。许是孤单久了看不得这世上的欢愉,那仙娥每每见到两只兔子欢戏到一处都会厌恶的将其中一只踢开不让他俩亲近。日子久了,俩小只窥得上意便略微收敛了起来只在仙娥看不见的地方亲昵。那日他俩许是欢乐得忘情,竟没有发现身后已经走近的仙娥,那仙娥望着亲昵的两小只许久越看越气,忍不住竟劈手拎起其中的一只快步走至仙宫的栏杆处向外猛的一㨖,那兔子便迅速的隐入云雾中坠了下去!余下的那只起先猛的追到了栏杆那里似是要也跟着跳下去,一抬头见身侧怒目圆睁的仙娥竟像是吓傻了一样渐渐缩下了身子缓缓向着仙娥裙角边上靠去。仙娥见状俯身将兔子抱起转身向宫殿走去,看也不看那坠下的另一只。壁画上的故事至此戛然而止,只留下桃子的几根手指还在反复的摩挲着盆壁上空空的栏杆。摸着摸着,桃子的手指被打湿了,是身旁陌生人的眼泪。桃子也不看他,一边轻轻捻了捻手指将那湿濡擦去,一边小声劝慰道:“不要这样吧,眼泪多是亏欠之人的利息。”那男子闻言也不接话,只颤颤伸了只手出来,似是想去抚摸桃子的头发,却又久久将手臂抬至桃子的发顶一动不动,俩个人俱是一动不动。静默了一会儿后,那男子悄悄将停在半空中的手臂收回转身向院子外面走去,只匆匆留下一句:“我该回了。”便迅速隐入夜色之中,仿佛他不曾来过。桃子起先还是那样一动不动的坐着,然后忽然醒了似的站起身来端着那个金盆来到院外的池塘边,“哗啦”一声将盆里的水猛的泼进池塘,那水珠变成一颗颗子弹射入波心将池塘中的那轮圆月打得碎了一片。桃子立在池边望着碎了的月亮似是对刚刚来过的那人又似是对自己轻轻说道:“你该回了。”,然后扭身回到家中随手将金盆一扔便闭了门不再出来。此时院外一片寂静,独有一只刚刚受到惊吓的老蛙自莲叶之上仓皇跳入水中留下“噗通”一声闷响,那莲叶因吃了力在河面上微微摆动,莲心中的那一颗水珠子便随着摆动将投影在它身上的那轮月亮晃得忽又整了忽又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