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合理的，能够回答的，值得回答的问题。

1.1、首先中医不是一个单一的治疗方法，它是上千年的时间里缓慢积累演化而来的，包含了人体运行规律，人与自然的关系，疾病预防，疾病治疗，健康管理在内的一整套人体医学观和医学方法论。而且在医学的基础上，我们祖先还给中医加上了更有玄学和神秘色彩的哲学理论，比如阴阳和五行。所以讨论中医作用时，必须明确我们说的中医是哪一个具体的部分？

1.2、其次，癌症也不是一个单一的疾病。癌症是由于身体细胞产生基因突变，开始不受控制地分裂繁殖之后导致的疾病。身体细胞的位置和性质不同，它产生的基因突变不同，肿瘤生长的特点和阶段不同，癌症的具体定义和分类也就不一样。所以讨论癌症的治疗时，需明确讨论的具体是什么癌症。

1.3、所以问中医能不能治疗癌症，其实就和走进医院随便找个医生问能不能帮我治病，走进大学随便找个老师问能不能让我长本事一样。如果不搞清医生是什么科室的，老师是什么专业的，想治什么病学什么本事，这就是没法回答的一个假问题。

1.4、所以真问题就是具体某一个给定的治疗方法，能不能治疗某种特定的癌症？例如格列卫这种药物能治疗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而且效果不错，将患者的五年生存率提高到了90%。再比如泰瑞莎这种药物能治疗携带egfr基因突变的非小细胞肺癌患者，效果也不错，有80%的肿瘤患者的肿瘤显著变小，生存期也显著延长。

2.1、所以应该换一个问法：某种特定的中药是否能治疗某一特定的癌症？当然得有数据进行支持。

2.2、上世纪70年代初，时任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中医科主任张亭栋和他的同事，偶然发现有一位民间中医开发的一个偏方。偏方可以说全是如假包换的毒药：一是三氧化二砷，就是砒霜，二是轻粉，就是含水银成分的氯化亚汞，三是蟾酥，就是蟾蜍的分泌物。这中医用这个偏方以毒攻毒治疗癌症，还真治好了不少食道癌子宫癌和白血病的患者。张亭栋他们以此开发出癌灵一号注射液用来治疗癌症，只是效果有的好一点，有的差一点，而且副作用挺大。

2.3、张亭栋他们接下来做了两件非常重要的事，让问题答案一下无比清晰。第一个工作就是在动物实验和临床用药的时候，反复尝试砒霜轻粉蟾酥这三种毒药的用药比例，结果发现这三种东西里只有砒霜是真正有效的，其他两种毒药即便是含量微乎其微，也不影响药效，反而会大大缓解药物的副作用。由此得出结论，这个中药配方是根据以毒攻毒原理搭配出来的，但是应该只有砒霜这种物质才是真正治疗癌症的药物。

2.4、第二个工作是张廷栋他们对接受治疗的癌症病人进行分类和持续的追踪，发现砒霜也不是对所有的癌症患者都有效，它对一种急性早幼粒型白血病患者效果最好。到上世纪70年代末，张廷栋他们最终拿出令人信服的数据：他们在55个急性早幼粒型白血病患者身上尝试了砒霜治疗，70%的患者出现了缓解，甚至还有一小部分患者体内彻底找不到癌细胞的踪迹。

1998年国际权威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发表了美国医生的研究，证明了砒霜的治疗效果：12位癌症复发的急性早幼粒型白血病患者，在使用砒霜之后，11位出现了显著的治疗效果。从此这种药物被真正广泛应用于癌症治疗。

（现在砒霜结合另一种药物-全反式维甲酸，已经成为全世界范围内的急性早幼粒型白血病的标准疗法，有99%的患者能够被成功治愈。其中的全反式维甲酸的发明过程，也有中国科学家的重要贡献，特别是中国国家最高科技奖的获得者王振义和他的学生前卫生部长陈竺。）

2.5、格列卫的发明是现代医学和生物学研究的胜利，而砒霜的发现，真正离不开对中医实践经验和传统中药宝库的再次挖掘。

挖掘中医药：从粗糙到精准。

3.1、从三种毒药到一种毒药，从全部癌症到一种癌症，张廷栋他们实际上就是再一步步通过细致研究和数据分析，从配方到适用范围都比较粗糙的中医偏方里，找到了能够精准杀伤某一种特定癌细胞的特定药物。以此类推，传统中医药的实践经验里，肯定还藏着大量确确实实能够治疗癌症的办法。

3.2、这些办法在原理上肯定有很粗糙的地方。在过去成百上千年时间里，没有现代化学手段的帮助，人们对药物有效成分的认知一定是很粗糙的，没有现代医学和病理学的帮助，医生的药物适用范围的认知也一定很粗糙的。张廷栋等人的研究证明，通过研究分析一个中医偏方的有效成分和适用范围，能找到有效治疗某一种特定癌症的中药具体是什么。

4.1、这样的例子还不限于癌症，如屠呦呦通过分析中药文献找到了青蒿素，陈克恢从中药麻黄里找到的麻黄素，张昌绍从中药常山里找到了常山碱，都是这样的好例子。

4.2、那我们是否可以应用类似的逻辑，去继续挖掘那些隐藏在传统智慧里的神奇药物呢？这么做并不是简单的用所谓的西医西药的办法来重新分析中医中药，或者说硬要用西医西药的框架来套中医中药，打压中医中药。

4.3、不争论。依照一个非常简单的出发点……让患者受益就是了。怎么证明一个操作是不是让患者受益呢？就是看数据。这个数据可以像格列卫和泰瑞沙一样，来自严格设计的临床试验研究，也可以像砒霜的故事一样，来自对真实世界实践经验的再分析再整理。只要是客观全面的数据，不管是谁收集的，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我们都可以接受。

总之，只要我们用数据说话，用理性和智慧说话，让药物开发一步步从粗糙升级到精准，最终受益的就是癌症患者，就是我们所有人。

2019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