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筠抬头的时候,恰好看到了满脸泪水的花释。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他见过那个雷厉风行的她,见过那个犹豫再三的她,见过那个春风满面的她,见过那个愁云密布的她,……他见过她的种种,但是从来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哭得梨花带雨,又那般安静。
第一面,她静静开在闹市
初次见到花释,是在她的公司的酒会上。起初自己并不知道这公司的董事,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在酒会上看她,远远地看着,那青春的面容下,藏着把握,藏着了然,即使演过了不少剧的郑筠自己也感觉得到,这逢场作戏里,女孩又怎么没有流露出自己那种微凉的性格呢。
等到经纪人带自己见她的时候,她一身的茉莉花味儿,倒是很配她那一身白色的裙子。微微凉薄的神情恰到好处地隐去了茉莉花过多的甜丝丝。
简单聊了几句之后,郑筠被经纪人带到了另一家公司的制片人面前,聊起了下一部音乐剧的筹划。抬手举起酒杯的瞬间,郑筠顺着杯沿看过去,他看着在那一张张或假笑或奉承或故作清高的面孔里,唯独一张面孔遗世独立一般。花释在一群年轻的女演员的簇拥下,反倒更是夺目。那酒滑过喉咙的时候,花释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就看了过来,疏离又带着审问地冲郑筠扬了扬嘴角。郑筠回以一笑,收回了目光,心下却不得不承认这女孩是有资本的。
第二面,她骨子里是潇潇洒洒
郑筠一上台就看到了坐在位子最佳区域的那个身影,也来不及多想什么。直到谢了幕,退回到后台,卸着妆的郑筠看着镜子里那个同经纪人走在一起的干练的身影,倒又惊了一下。
“我很喜欢你的音乐剧。”花释走到郑筠的身边,看着镜子里的郑筠说到,顿了顿,仿佛是为了增强说服力,又继续说道,“把握得都恰如其分。”
说完这些之后,还没等郑筠有所反应,花释已经懒洋洋地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了。郑筠笑笑,道了谢,却也想着对方的肆意似乎是浑然天成,洒洒脱脱,似乎哪里都能轻而易举成为她的地盘。
第三面,如果相遇是必然
在那第二次面见面没多久,经纪人告诉郑筠,花释打算签下自己,问自己有没有什么意见。郑筠一愣,却也找不到理由拒绝,也就答应了。这下轮到经纪人发愣了,倒不是说怪异或者什么,只是从前也问过郑筠要不要签一个长期的合同,有些公司甚至开了不错的条件作为前提,而郑筠,是一向拒绝的。有时候甚至连对方给出的条件都不看一眼。趁此,经纪人眼珠儿一转。
看着在桌子对面的花释,郑筠心里由衷的佩服着。许是经纪人都是有八卦之癖,那日经纪人同他讲这个合同的时候,对他好一阵科普了花释:
作为家中长女,父母一直希望能够有个儿子,用其父亲的话来定义便是总要有人来管自己的厂子的,那好歹是自己辛苦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见证啊。而父母的年纪也终究是摆在那里了,来回思索,在两个女儿中,父母希望长女能够将这个厂子继续经营下去。花释却从来都不能对经济有任何兴趣,她更渴望出国读书,然后在杂志社工作。在激烈的争吵之后,花释终于得以出国读书,作为代价,父亲切断了她的一切通信,当父母以为花释会求饶,然后乖乖回到自己家,学着经营厂子的时候,花释已经正式开始了在大学的生活。最终父亲停止了对花释的一切经济帮助。
花释不是不能够了解父亲的心理动机的,不过是为了告诉花释从前的自己生活得多么轻而易举;也清楚父亲是气急了自己的“背叛”。但人这一生,走完了就是完了。孩提时候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背得朗朗上口,长大一点也天天儿被耳提面命时间的宝贵,只有当某一天,突然之间思考失去的这个时刻再也不会回来,自己终将死亡,到了那一天,才真正知道人这个主体,在时间这个宏观概念面前的渺小。
花释是一个向来有主见的女孩儿,再有了这样一段时光之后,花释十分清楚自己的选择。在父母亲无法理解自己的时候,花释选择沉默,说再多,对方也是不会懂得,不如把那精力打磨到行动上。
于是就有了之后花释一个人从杂志社底层开始,直到终于成立自己的公司……
郑筠终于将飘飞的思绪收了回来,低了低头,同一旁的经纪人悄声说了几句,离开了人群。
到了阳台上,郑筠看到花释的背影,还是印象中的模样,骄傲又坚强。他上前,扳过花释的身体,将她搂进了怀里。花释哪里愿旁人看了去,还让其再贡献出一个肩膀?推搡开了。郑筠只能将那胸前的帕子当了纸巾递过去。
帕子花释倒是接了,背过了身。
郑筠面朝着阳台外,看着楼下的人群熙熙攘攘。
良久,他听到她说:昨天我差点以为自己要在浴室过一整晚了。可能即使昨晚死了,也没有人能够察觉到吧。
郑筠惊愕,扭过身子看她,声音仿佛扬了8度:“什么?”花释被这音调着实吓了一跳:“干什么?”
“为什么说你昨天差点要在浴室过一晚了?又为什么说即使死掉?”
花释这下是真得被惊讶到了。她没有想到郑筠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原先她提起,不过也就是给自己的眼泪有个死得其所的归宿。在犹豫要不要拒绝回答的时候,花释抬头看郑筠,看到了他那双灿若星河的眼里出现的焦灼。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我晕针,昨天傍晚打了几针,回家洗澡的时候突然头晕目眩,几次想要呕吐。”
“晕了多久知道吗?”
“哪里还会知道那个。”
“那后来是怎么,清醒过来的?“
“其实那天还好,没有晕的彻彻底底不省人事。就一遍遍同自己说,熬一下,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良久,二人都不答话。当郑筠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转过身去,看到花释娴熟地抽出烟,点燃。袅袅的烟雾中,花释的脸颊不甚清晰,那悲伤亦是若隐若现。郑筠终是开口了:“阿释。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花释愣了一秒,不自觉地上扬了嘴角,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中,带出了一个闷闷的“嗯”。
“阿释,我能照顾你吗?”郑筠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一定会震惊于我的这个提议。我们别说不熟悉,就是认识,也才只是几面。你是一个冷清的人,我的形象在公众眼里,亦是冷清的,即使当作我对你心心相惜也罢。我是认真的,让我试着照顾你,好不好。”
郑筠没有说的,是自己每一次看她,总能恰如其分地看到那双眼睛里深深藏着的寂寥。
花释的眼睛很美,猫一样的形状,在她思考,或者因为近视微微眯起眼睛的时候,上挑的眼尾,下陷的眼头,让她像足了波斯猫,慵懒又高贵。而那眼底悠远的寂寥,仿佛丛林里起了大雾的清晨——明明应该是澄澈的,在你努力想要看清点儿什么,又躲着你。那种保护的拒绝,克制的拒绝。
二人不说话,在那重重的烟影里对视着。郑筠看到花释又眯起了眼睛,笑了。花释也笑了。郑筠看到那双眼睛,千变万化,从来都是带着距离、带着生疏的那双眼,现在笑得弯弯,是一双“笑眼”。已然分不清是这笑眼,亦或是这烟,花释的面庞柔和了,棱角不再分明。
这个看不分明的花释像一个孩子一般纯粹,天真,无害。就像是诗人笔下的那个,在森林里赤身裸体的小孩……
(无戒90天写作成长训练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