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飞一连消失了几天,说是消失,只不过是没有遇见。静飞上课的教室和我们在一个楼层,不知道是不是他在避讳着绍峰。绍峰则显得非常平静,却平静的有些不像他。绍峰变得像是一个陌生人,总是沉默着不说话,面对问询,也不做很多或者细致的回答。和他说话,就像和别人打招呼一般,点点头儿,哼哼哈哈的,只不过又没有打招呼那般自然融洽。他似在心里藏了太多的事,压抑着不让它们释放出来。可如同水瓶的盖子,太多的水,是盖不住要溢出的。
有天,艺竹跟我说,静飞之前回家了。静飞的奶奶去世了,那个给过静飞极大抚慰的亲人,最终还是抛下了她。艺竹在一次遇见静飞的时候,静飞告诉她的。
静飞把忧伤挂在脸上,然后一言不发。艺竹伴在她身边,从林廊穿过,从运动场穿过,从林立的学生书屋旁穿过,从灰蒙蒙的楼宇间穿过。一头绿发的静飞,第一次用忧伤代替了桀骜。忧伤的静飞,像是折翅的小鸟,无法飞高。艺竹说,她和静飞的一路相伴,似乎都能听见艺竹内心深处的哀鸣。
绍峰有我和大伟的陪伴,固然我觉得他已经不需要这种陪伴。所谓陪伴,更准确的说是一路同行。从宿舍到教室,我们三个,肩并肩的走着,偶尔说几句话,也很快被尴尬的气氛湮没了。我们遇见静飞,静飞若无其事的跟我和颔首经过。绍峰则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像是有东西在牵引着他一样。
我几次偷偷拉了绍峰的衣角,感受到的,却是他身体的僵硬。
绍峰真是心意已决。
艺竹跟我说,想去看看修竹。我问她,能随便看吗?艺竹说尽力吧。
我知道先前有个人,帮助过她家,得以让她们与艺竹相见。艺竹所说的尽力,最终还是去求他。
艺竹就是去求他,还带上了我。然后我路上知道那人是本地公安系统的大领导,与艺竹家,多少有一点亲缘关系。尽管如此,我们也都知道,在这种事的程序上,想被开绿灯的话,也肯定是需要做工作的。
艺竹管他叫叔叔,我也跟着叫叔叔。叔叔很和蔼,听完艺竹的请求,微笑着告诉她,我尽力办吧。
修竹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短时间,而整个事情的实施者,也就是警方需要缉拿的嫌犯仍然在逃。艺竹的家人给修竹请过律师,律师表示尽力去争取较轻的量刑。如今这宗有组织的器官倒卖案没有抓到主犯,法院还不想进入庭审程序,修竹目前仍被羁押在看守所里。
等了有个七八天,艺竹跑来告诉我,叔叔通知他,可以见修竹了。我问艺竹,我也可以一同吗?艺竹说,可以。她在此之前就已经跟叔叔说过会是两个人。
见到修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头短发,人也消瘦了许多,我甚至都要认不出她。艺竹见到修竹的时候,想要上去把修竹抱住,看守所的民警立即给阻止了。民警说虽然有领导的指示,但是程序上,还是不允许有身体接触。艺竹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而修竹则显得很平静,平视着艺竹,没有说话。
艺竹一连串的问了修竹很多问题,在这怎么样,吃的喝的住的等等。修竹说,她在这很好,虽然身体上没有自由,心灵上却有着很大的自由,她可以有机会非常安静的思考以后的人生,思考一些以前只是闪念,却很重要的问题。
修竹问我,新毅还好吗?我告诉他,新毅已经回家休养了。
修竹说,如果我见到新毅,一定要替她说声对不起。
我问修竹,你爱过新毅吗?
这似乎并不是个该我问的问题,但此时,我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有朝一日我见到新毅时,告诉他,能让他有所慰藉。
“爱过。”修竹说,她说这俩字的时候很平和,眼睛直视着我,我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此刻并不会撒谎的内心。
我也看着修竹,盯着这双本应和艺竹一样的眼睛,艺竹的眼睛清澈如水,修竹的眼睛则多了几份不易察觉的浑浊。
看过修竹,我和艺竹又专程去给叔叔道谢,叔叔依旧那么和蔼,他跟艺竹说,我已经督促他们尽快办案了,你妹妹的事我已经跟你爸爸妈妈交待过,你们放心吧。
回来的路上,艺竹很沉默。实际上我知道,每一次类似的相见,往往非但无法抚平思念,反而会让人陷入下一个不安。艺竹沉默良久,看着我说:“如果里面的那个是我,你会恨我一辈子吗?”
我一时语塞,我心底从未升腾过如此的假设,如果艺竹伤害我,我会恨她吗?我不知道。我心里这么想的,嘴上也这么说着。
艺竹说,确实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如果换是你伤害了我,我也会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