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以为他杀了溪源就会安宁吗?!你们生祭阴魂,不得好死!全都不得好死!”
“白念辰!”楚泽叫道。二叔并未理会,挣扎如同困兽一般。
我望着那蛇的眸子,忽然间心底安宁异常,就像在催眠里,赤练在石桥上化为枯骨的时刻。红伞上白梅点点零落,油纸破碎。
“楚先生。”赤练忽然移开视线,楚泽本来正注视蟒蛇,此时猛然一惊。
“等一人,可百年,可千年。归人非故人,可当奈何?”
楚泽看着她,眼圈忽然一红,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二叔突然安静下来,夜空静谧,只有祠堂里的烛火,噼噼啪啪地轻轻爆响。赤练回过头,目光重新落在蟒蛇身上,冥冥之中,我忽然有刹那恍惚,就好像对面是一个人,熟悉无比。那是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人,就像镜子的内外,阴阳翻转,他就是我,我也就是他。
“白溪源。”赤练幽幽开口,“记得你的名字。”
就在这一刹,蟒蛇周身散出一团黑气,我感到仿佛一脚踏空,无数山川星海从身边流过,仿佛日月倒转,时光逆流。急速地坠落无尽虚空,最后变为飞翔。
雾一样的薄云划过腋下,天空湛蓝,山峦苍翠。
“白溪源。”赤练的声音就在耳边,却不见形影。我感到眼前画面凝聚到一点,身体随之滑落,那是山峦之间,某处群山环绕,松林俊秀,偌大的松林之中,一处溪水从山中流过,溪边一块大石,洁白如玉。表面似乎经过无数人的摩挲,泛出油脂般的光华。
在那大石之上,垂目坐着一人,一身白色长衫,丰姿俊逸。
我落到他身后半空,猛然间背后一股大力,将我撞在那人身上。我只觉腹背受压,眼前画面一乱,无数的错乱线条粗细不同,仿佛杂乱的电流从四面八方袭来,将我撕扯成奇异的形状。
“白远道,白远道,白远道,白远道。”
这些声音有男有女,老少各异。我置身黑暗之中,无数的碎片划过我的身体,在我周围凝结。它们如同虫蚁啃噬着我,而我也试图将它们吞入,就像长久以来割裂的两端,顶着互相难以忍受的异物感,不受控制地融合。
“赤练?”我叫道,黑暗之中,没有人回答。我只觉头痛欲裂,意识仿佛风中烛火,摇曳欲灭。在这一刹,我忽然想到那日在车上的画面。二叔的手从胸口移到眉心,微微一笑:“天心,在这。”
天心,天心。我喃喃道,用尽力气凝起神来,注意力从混乱惊惧之中投入眉心,刹那间生出一丝清明。吞噬和撕裂的感觉渐渐可以忍受,我只觉乱流之中聚出一点光明不灭,如同赤练在梦中的鲜明。
顷刻之间,纷乱顿时湮灭,我感到身体的陌生,却坚信神魂不灭。无数的记忆如同山崩地裂,从遥远的地底,沉渣泛起。
“先生,赤练屡次相助,先生为何如此绝情。”
“你是朱砂精魄,本应被人炼化。我放你一次,你却得寸进尺,屡屡作祟。还要我如何!”
“赤练是精魄,但非朱砂精魄。赤练为何无处容身,难道先生不知!为何附在朱砂之上,难道先生不知!赤练邀先生同去,先生只道我作祟害你,可曾想过,赤练所说句句是真,那些先生以为的幻象,那些水中倒影,虚空楼阁,先生从未真心去看,难道背后当真并无实相。先生如此执着与红尘,到底何时可领悟!”
“孽障!事到如今还不思悔改!妄语蛊惑人心。我今日便毁尔法身,令尔精魄湮灭,永世不得作祟!”
“赤练说过,丹砂性命攸关,先生绝不可动!”
“我意已决,尔今日咎由自取,累累罪孽!皆在此了断!”
“先生!”
我听到金石碰撞声响,似乎刀刃斩在丹砂之上,黑暗之中,一瞬间火光四溅。细碎的裂痕扩散声响,咔嚓一声,彻底碎为两半。赤练的影子在嶙峋的石壁上,忽而发出炽烈的红光来。
“不要,不要。”我心中喊道,我不知道白远道为何如此。只是心中疼痛。可这若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又如何能够更改。若我有丝毫力量,我绝不会令他斩开丹砂,绝情至此,没有丝毫退路。
我看着赤练,她眼中有悲戚神色,不知是对我,还是白远道。她的身影光芒渐渐收敛,却并没有消散。与此同时,我只觉胸中剧痛,似乎被利刃生生刺入胸口。呼吸一窒,七窍中都流出血来。
“先生。”赤练道,“赤练本为先生精魄,为先生阳神所不容,只得附于朱砂之上,为先生续命。先生而今自断生机,赤练再无他法。”
疼,只有胸口的疼,几乎要将我撕开。
赤练、赤练。转瞬之间,光影泯灭,我只觉身体一轻,周围无边黑暗,在静谧之中渐渐亮起一点红光来,微弱如同萤火。
“赤练?”我叫道。
赤练的身形在这红光之中,显出轮廓。
“这是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赤练抬头,怔怔地看着我。“白溪源,我若说你死了,你信不信我。”
“不是。。”我看了看四周,空无一物,忽然间笑了出来。“刚才死的是白远道,我就是感受了一下,他不是我。”
“先生当时暴死,一魂飘散,其余两魂怨气深重,附在洞中。飘散的一魂失去记忆,徘徊在白家千年,虽然带着前世修为,却灵光微弱,不能转世为人。十几代人里,只有你与先生魂魄最像,所以这一魂从你幼年便附在你身上,而今早已与你的魂魄长到一起,无法分别。七圣祖出此下策,便是想叫那两魂聚成蟒蛇,将你魂魄一并吞噬再炼化掉。三魂相合,投入轮回,便可除白家阴气。”
“可是。。可是我没被他吞掉。你告诉我守清明,我一直在守。”
“白溪源,你做得很好。”赤练道。“先生阴魂被你拉住,重新体会心裂之痛,险些破散。现在已经返回洞中,不会再来找你。”
“那我怎么死了。”
“因为痛,心裂之痛。凡人肉身不可承受。”
“你是说刚才我体验的事不是发生在我身上,但痛是真的,我不能忍受。”
“对。”赤练揪着披帛绕在手上。
“笑话,简直是笑话。”我叫道。“你送我回去,我要回去!”
“白溪源!”冥冥之中,赤练的身影忽然模糊,我听到遥远声音,仿佛来自天外,转瞬之间周围环境破碎,我猛地睁开眼,胸口隐痛,大口呼吸。
“溪源,溪源。”二叔看着我,楚泽也在一边。庭院中灯光依旧,众人还是先前的模样。只是蛇已经不见影踪,那老妪站在台阶上,不复刚才神彩。
“叔?”我恍如隔世,鼻子顿时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