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记得很清楚,那一年的清明时节,天气很好,不同于往年的连绵阴雨,阳光就像一位儿孙满堂的老人,赖洋洋地将自己的慈爱均匀地洒在广袤的田野上,使人心情愉悦。山间的每一片田地上都摆满了播种的工具,辛勤的老牛抓紧时光,在田间小沟中尽情享受绿油油的青草。而村里的大人们则三五成群地去集市购置扫墓所需的物品。
那个时候,陈平安的家里很穷,父母在新年过后便早早离家外出谋生,家里就只剩下陈平安和一条瘦骨嶙峋的老黄狗相依为命。作为贫穷的留守少年,陈平安总是过着拮据而营养不良的生活。原本应该充满朝气的少年,如今却不得不与那只老黄狗一样,面容消瘦。
十二岁的陈平安常常听大人们讲述,清明节祭祀已故的亲人,是为他们送去另一个世界的财富,就像父亲每月按时给他寄来生活费一样。今年爸妈不在家,那么爷爷奶奶岂不是要缺钱花了?看到同村的大人们三五成群的结伴去扫墓,陈平安心中嘀咕道,没钱就得饿肚子,我绝不能让爷爷奶奶饿肚子,我也要去给他们上坟。
一旦下定决心,陈平安便飞快地跑回家中,从各处搜刮出平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本来那些钱是他打算用来买一双梦寐以求的鞋子的,但是为了确保爷爷和奶奶在另一个世界不挨饿,陈平安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的梦想。
陈平安光着脚丫,急匆匆地赶到集市。可是当他看到那些五彩缤纷的祭祀用品时,原本的决心瞬间瓦解,心想:“爷爷奶奶最需要的是什么呢?”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几块钱,下定决心要把钱花在对爷爷奶奶最有意义的地方。
“小安子,你怎么在这里?”就在陈平安犹豫不决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陈叔好,我来买点东西。”
“买什么呀?小安子,你怎么光着脚就跑出来了?”陈叔关切地打量着陈平安,慈祥地摸了摸他蓬乱的头发,温柔地说道。
“陈叔,光脚舒服。”陈平安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今天是清明节,我想给爷爷奶奶买点东西。”
“好孩子,你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可是很疼你的!”陈叔看了看远方的天空,感慨地说道:“对了,你买好了吗?”
“呵呵,还没,我~”
“你没带钱?”
“不是的,陈叔,我只是不知道该买什么。”陈平安见陈叔准备掏钱包,赶紧拉住他的手。
“这个好办,我也要买,你就跟着我一起买,一起去扫墓吧,好不好?”
陈平安高兴地点了点头,紧紧地拉着陈叔的手,仿佛找到了一位救命的恩人。他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
陈家村和附近几个村庄的祖先都葬在距离陈家村北三公里的狮子山上。在当地,这座山还有一个更贴切的名字——大坟山。从山脚仰望,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坟墓层层叠叠,宛如一个庞大的蜂窝。无人知晓在那座巍峨的坟山上,究竟安息着多少逝去的先辈。
午后的天空,悄然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面纱,细雨沙沙地落在嫩绿的竹叶上,不知藏身何处的青蛙'呱呱呱'地叫个不停。
陈平安一行人,缓缓朝着大坟山行进,这条道路,不知已见证了多少忠孝子女的泪水啊!
“小安子,按照传统,我们要从这里开始挂纸钱。”陈叔悄悄地对陈平安说道:“这是你三太爷的墓。”
陈平安看了看爷爷奶奶的坟墓,又尴尬地看了看自己口袋中少得可怜的纸钱,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傻傻地站在原地。
“没事,小安子,你意思意思就行了!”陈叔体贴地说道。
陈平安见大家都这样做,没有办法,只得一座又一座坟的挂,按着他的估计,如果每座坟墓只挂薄薄的三片,那么轮到爷爷奶奶的时候,他还剩一些呢。
“这个是四太爷。”
“这个是四太奶奶。”
“陈叔,这个呢,这个是谁?”陈平安指着一座破破烂烂的坟墓,迫不及待地问道,仿佛那是一件古老而多么了不起的大秘密一样。
“这个是九太爷,当年去世的时候,好像只有九岁吧!没有后人扫墓,就这样一年一年地烂了。”
“我听老人说,每到清明节的晚上,你九太爷就要爬出来,大大地哭一场呢。”一人朝着陈平安做着鬼脸说道。
陈平安被吓了一个激灵,顿时瘫倒在地,因为他正站在坟前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前面呢。
“胡说,别听他瞎说!”陈叔赶紧将陈平安扶了起来。
陈平安颤颤巍巍地跟在陈叔背后,脑子不听使唤,胡思乱想起来。
“九太爷?九岁就死了?比我还小?”
“他难道就是从刚刚那个黑漆漆的洞爬出来的?”
“然后大哭一场?”
“他会不会跟着我回家?”陈平安想到这里,浑身战栗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陈叔的衣襟,总也控制不住想往后面去看,可是又没有那个胆子,他害怕一回头,他九太爷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呢。
“小安子,这是你爷爷奶奶了,去磕个头,然后把纸钱都挂上吧。”陈叔拉了拉神魂颠倒的陈平安。陈平安朝着爷爷奶奶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亮的头,磕完头的陈平安猛然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一张纸钱也没剩下。
"啊~"陈平安狠狠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跪倒在地上,泪如泉涌般痛哭流涕。
他感觉此刻的天空仿佛被漆黑的夜色吞噬,心中无尽的悲痛一齐涌上心头。想到爷爷奶奶的可怜,想到自己的不孝,陈平安痛苦万分,悔恨交加,泪水和自责交融在一起,让他的哭声愈发凄切。
“算了,小安子。没事的,心意到了就行!”大家纷纷安慰道。
“没事的,小安子,爷爷奶奶不会怪你的。”陈叔轻轻拉起瘫软无力的陈平安,背着他慢慢地走出了大坟山。
回到家中,陈平安心情沉重地想道:在另一个世界的爷爷奶奶,他们过着怎样的日子呢?别人的爷爷奶奶都有人挂上纸钱,而我的爷爷奶奶呢?唉,这个糊涂的孙子,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为什么在给爷爷奶奶的坟墓上挂纸钱时却一无所有呢?今年他们没有收到纸钱,他们在那个世界该如何度日?陈平安想起有一次,爸爸忘了给自己寄生活费,自己饿了好几天,那种难受的滋味实在难以忘怀!
不行,我今天必须要给爷爷奶奶送钱过去。陈平安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他想起了这个星期的生活费。拿一半去买纸钱,我还年轻,自己少吃点,没关系的。
陈平安猛地冲到屋外,此时,天空渐渐暗淡了下来。
九太爷!
那么多坟,随便爬出来一个!
那黑漆漆的洞!
九太爷恐怖的哭声!
想到要独自闯过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坟山,陈平安浑身战栗,头皮发麻。他就像一根木桩一样呆立在原地,脑子里正在打架。一边是可怜兮兮的爷爷奶奶,一边是狰狞可怖、哭声凄厉的九太爷,他那小小的脑袋如同波涛汹涌的江海。
不,我必须去!
......
午夜时分,天空中几颗暗淡的星星发出微弱的光芒,大坟山就像一条盘旋的巨蛇,在黑暗中静静地潜伏着,仿佛是在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陈平安拿着一支小手电,哆哆嗦嗦地站在大坟山的入口,他的心脏就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耗子,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一双巨大的眼睛正在恶狠狠地盯着他。
“咻咻~”一阵微风拂过,陈平安只觉后背发凉,赶紧转过头来,用手电到处乱照,可是什么也没有。
“唧唧~”陈平安又觉后背发凉,慌慌张张转过头来,可是还是什么也没有。
不怕,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没有鬼,陈平安想起了上次老师上课讲的无神论,那都是自己吓自己的。
他鼓起勇气,决定不再没玩完了地查看背后的情况,大踏步地朝着大坟山走去。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陈平安哄着《好汉歌》,拼命狂奔,他感觉自己威风凛凛,胆子很大,一个人半夜在恐怖的大坟山飞奔,明天到了学校,把这事讲给同学们听,他们敢不服我!
想到这里,陈平安跑得更起劲了。
正当他满怀期待地想象着明天的光荣场面时,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黑影,正盯着他看。陈平安瞬间被吓得心跳加速,浑身颤抖,如同被冰冷的手指捏住了心脏。他脑海中闪过无数恐怖的画面,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想要逃离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眼睁睁看着那黑影微风中轻轻摇动,陈平安差点儿因恐惧而窒息。
那正是九太爷的坟墓,陈平安感到双腿无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他不敢直视那神秘的黑影,然而又无法挣脱这恐惧的束缚。
陈平安紧闭双眼,背后冷汗涔涔,他的心跳如擂鼓般砰砰作响。然而,无论他如何祈求,那令人恐惧的黑影仍凝视着他。
哼,有爷爷奶奶在旁边,他们一定会保护我的。陈平安想起爷爷奶奶慈祥的面孔,无所畏惧的勇气再次涌上心头,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努力看向那个黑影。他心想,与其逃避,不如勇敢面对,只有这样,他才能给爷爷奶奶送去纸钱。
然而,当他逼自己仔细看清楚那个黑影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九太爷,而是一棵枯萎的老树。星光透过枯死的树枝投射在坟墓上,制造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幻影。
陈平安吃力地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擦去额头的冷汗。他心中默念着对爷爷奶奶的思念,不慌不忙地给他们的坟墓挂上了所有的纸钱。
这下好了,爷爷奶奶再也不会挨饿了。
陈平安欣慰地笑了笑,感慨万千。
然后,他走到九太爷的坟前,为九太爷拔去了坟头枯死的老树。尽管九太爷曾让他胆战心惊,但他也希望能给九太爷带来一丝安慰。
陈平安平静地离开了大坟山,犹如一位凯旋而归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