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在其间,神在其上。我在其侧,我在其间,我是蜻蜓。风中有尘,有火药味。需要拭泪,我的眼睛。
余光中――《莲的联想》
时光已过去了很多年,却好像从未流逝。直至我离开家乡,孤身来到了苏州这座城市。我一直是一个活在幻想当中的人,在身边人看来有些不切实际。所以我做出了符合这个属性的决定,只身一人来到了我梦中的城市——苏州。苏州的确跟我幻想当中很不一样。它不是天堂,只要它在人间,它就不可能是天堂。因为天堂触碰不到,任由人创造,可以包容无限的想象。但苏州就是苏州,人间即是人间,是真切可触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苏州以另一番模样出现在了我的眼里,心里。古朴的房屋,逶迤的河流,飘荡的船只。真切的幻影如梦,如风。那些梦,那些风吹进我心里,使我整晚睡不着觉。它仍然很美,但不再是虚幻的美,缥缈的美,而是真实的美,可触及的美。但我不得不承认,有某种失落的情绪曾侵袭过我。从天堂到人间,从想象到现实,只有形态的差别,绝无高低优劣之分。失落只是因为它没有贴合我的预期,不是我凭空创造的那番样子,绝不是因为它不美。从七里山塘穿过,从拙政园穿过,从平江老街区穿过,从长长短短、弯弯曲曲的小巷子穿过,就好像在一首诗里穿梭。苏州还是苏州。苏州也只是苏州。不是幻想当中无边无际、无状无形的一团虚无。它终究是要落到人间、落到地上的。但并非人间就不允许想象,现实就不可能做梦。生活本身,也不只是柴米油盐,忧愁困苦。它还应当可以做梦。还应当闻得到花香,朗诵得出美丽的诗句。
我不知道在我“不切实际”之时,有多少人在鄙夷着我的天真,悲叹于我的不知艰难世事。在我沉浸于诗词歌赋,谈论一些“幼稚浅薄”的言论时,又有多少人在嘲笑我的无知。就像看待旁观田里辛苦劳作的农人却赞叹这样的生活真美好的诗人那样。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个能写诗的人比谁都懂得生活,既懂生活的艰难,也懂生活的美好。不将自己绑缚在困境之中,转头去寻求那沉重之中的轻盈,痛苦之中的欢愉。像寻觅嵌在高崖绝岭之中的花朵一样。这样的花朵当然不易得到,可却最是芳香袭人。
我怎会不知世事艰难,人生之苦。只不过我是一个要强的人,从不肯暴露自己的捉襟见肘,也不习惯怨天尤人或者向人袒露自己的可怜和不易,然后去博得一些安慰和同情。艰难不足为人道,冷暖自知就好。生活的不易以美好的东西去消解。读读文章和诗,听听歌曲戏曲,在那些情感浓郁的世界里面寻得共鸣,然后鼻头发酸,流下几滴清泪。生活继续,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谁也不会因为昨日的忧伤而去剥夺明天愉快生活的权利。谁也不会因为一时的艰难而去否定整个生活。
一个人一定不能失去感受美的能力。因为感受美、爱美是人的天性。在生活中经历百般风霜,却仍然对大自然、对美景葆有天然的兴趣、浓烈的热爱,那这个人一定拥有一颗丰富、诗意的心灵。他已然拥有一个无与伦比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当中,花常开,月长圆。
还记得三月上旬,周末。我心中惦念着香雪海的梅花,于是搭乘公交前往光福镇。光福镇在郊区,车程三个小时。但是世间的琅嬛福地都离红尘很远,很远很远。果然公交驶出苏州市区之时,一阵清朗之气迎面扑来。温度骤降,人好似灵气灌体,一股说不出的舒服滋味。
公交在青莹莹的光影之中穿行,前路幽深曲折。驶近,驶近,一个梦完成了,另一个梦继而展开。引得人不断前进,前进。
光福镇到了,香雪海到了。然而花期将过,那梅花已零落得只剩一星半点了。我在心里懊悔无已,若打定主意来看梅花怎能这般迟来?我暗暗下定决心,明年一定早早的来看梅花。明年。一定。
但叫人感到安慰的是,梅花虽落,香雪海却有别种风光。邓蔚山下,香雪海旁,竟坐落着一座古朴村落。我初时并不知晓,待登上山顶,视线前方,视线下方,雾气迷蒙之下,白墙黑瓦左右绵延,好似镶嵌在群山之中。当下只可以以一“美”字来形容了。用“美”来形容是最俗气的,却也是最准确的。
我是从两座房屋的巷道中上的山。行至半山腰偶遇一家人,想也是在周末出来闲游的。那家人打扮普通,但为人极好,对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诸多关心。我们一行人在花草树木之中穿行。男人对花草树木颇有研究。这是玫瑰,那是腊梅,这个好似是山茶,一一点评,饶有兴致。小孩子活泼可爱,跑在最前头,一路问个不停。“这就是梅花吧?”“爸爸!爸爸!你快看!那是什么?”“妈妈,你在哪?”“哦,你怎么才到那?你快点!你走得太慢啦!”终于登上山顶,视线之下我才发觉香雪海除了梅花原来还有如此一个典雅精致的古村落,令人见之忘俗,仿若身处一座世外桃源。
下山的时候,男人指着一朵漂亮的玫瑰花对女人说:“那花开得好看,你不是要摘吗?”女人接话道:“你去给我摘啊,不能给我买花,难道还要我自己去摘?”我忍不住暗自叹息,这样的话在孩子面前说终归是不大好。
这一家人像世间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那样,可能也在生活的泥潭里为琐事挣扎。但我却分明在男人的眼中看到了属于生活的诗意和安贫乐道。女人虽说有些计较,但也是喜欢自然风景,颇有闲情逸致出来闲游的。小孩子更不用说了,对大自然保有着天生纯粹的热情。
我觉得很好。能够出来游玩,说明对生活还抱有热情和希冀,跳出规则和利益之外,去追求生活中的诗。生活当然也是有诗的,生活用痛苦、艰难、求不得写诗。心中有诗,生活即是诗。心中有诗,生活即是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