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改变的可能性，一想起这一点，我就心潮澎湃。”

——北野武

时隔六年与M小姐再见。

一个女孩子可以把自己变得多陌生呢？

六年前最后一次见到M，浓妆，厚厚的眼影，灰色的齐肩发，六月天穿着热裤和吊带，蔓延到锁骨但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的纹身，口里嚼着口香糖，裤兜紧紧勾勒出烟盒的形状，一只耳朵上差不多有3只耳洞，挂满了长耳饰，叮叮当当……

那个时候的M说这是成熟的样子。

我震惊地无以复加。那时的M刚刚辍学没多久，年少无法理解，现在也依然无法理解：一定非要用这种方式来宣告成熟吗？

M从小不喜欢读书，逆反心理要比旁人高上好几倍，喜欢打抱不平，在小伙伴中很仗义，再加上倔驴一样的脾气，从小没少挨揍。

忘了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天，M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做错，M妈妈手臂粗的棍棒早已把我骇破胆，在一旁吓得号啕大哭，但这却没能让M落下一滴眼泪。

学骑自行车，当别人怕摔哇哇大哭还慢腾腾悠来悠去的时候，她早已双脚踏上车，就算摔倒在地，仍是一声不吭爬起来继续。别人学了五六天，她一天就骑得有模有样。

M妈妈常常感叹，要是这股劲儿放在读书上该有多好。

学校举行元旦晚会，她一个人可以干完整个班级的工作，再顺带毛遂自荐与音乐老师表演合唱节目，活力，又自信。

儿时的我不爱说话，这对一些调皮的男生来说就是“看起来很好欺负”的那种类型。一次下楼梯时，有个调皮的男生故意从背后冲出来吓我，我吓得脚一滑，滚了半层楼梯。恰巧M小姐上楼来找我，看到了摔在地上的我和一旁哈哈大笑的男孩。放学后，她带着我堵住那个男孩，厚厚的书卷成纸筒戳在男孩的脑门上，很凶地叫他向我道歉。故意做出很凶的表情吓唬男孩再敢这么做就把他的头发全剪掉。

那一刻起，M就成了我心中的英雄，她总有那么多的勇气，那么张扬那么自信，总能做到我想做却怯缩于懦弱胆小而不敢做的事。

小时候的我，崇拜她。

那一刻是告别，她说她要出去闯荡天下了。

等她闯出一番天地还罩着我，她像个女侠一样骄傲的说，灰色的长发从耳后飘落几根.......

她说她梦想就是开一家影楼，天天给那些将要结婚的新人拍照，她会很开心。

其间偶尔通过QQ联系过几次，每次都是断断续续。再后来关于M的一切都从家中长辈口中得知：“M谈恋爱了”、“M去了青岛”、“M惹事了”

……

后来在空间里看到她与一个男生的合照，她笑的很开心，头发也染回来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她男朋友了吧。

再后来，我的QQ被盗，从此，杳无音信。

当时真的好羡慕，心底自以为M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自由自在，并理所当然以为M闯出了她自己的江湖。

我真是幼稚的可笑。

时隔六年与M小姐的相见，措不及防。

宅家时光里，偶尔出去走走，正巧碰见同样出门的她。

黑色的长发，深色卫衣，干净的素颜，耳朵上也不见那一大串叮叮当当了。

普普通通的邻家姐姐，她真的很好看。

猝不及防的相遇，都有些手足无措感。

“一起走走吧”她微微一笑，先打了招呼。

我终究是没能先张开懦弱的口，不知道在别扭什么，还是像儿时那样慢半步跟在她的后面，却有一种再也不是以前了的疏离感。

“现在大学了吧”她问道。

“嗯……”我张了张嘴，却也只发出这一个声音。

这么多年了，我有一肚子话，满满当当，却不知如何如何开口，只能慢慢听她细说。

“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爱说话啊，很长时间没联系了，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你谈恋爱了，要准备结婚了吗？”

M沉默了。

一路上她聊起了她自己。

辍学那年觉得是解放了，自由了，雄心满满在外面以为有一番天地，孤身一人离家没有告知任何人去向，想等混一番风生水起证明给她母亲看。

可是这社会哪有那么好闯荡。

更何况是没有文凭没有背景离开父母庇护的M。

进了一家服装厂，却发现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从头学还受到厂里老人的欺负，有时候还会加班到很晚，她那样单薄的女孩在晚上根本不够安全。

从头再来，去了青岛，做了销售，认识了空间里的那个男朋友，却没想到那个男人表面彬彬有礼身手阔绰却是已婚的，幸好发现及时没有铸成大错。

也去理发店当过学徒，给客人洗头时因为差点被占便宜，用滚烫的热水狠狠浇了那人满脸，险些被打。店长说她这样的性子走到哪都是得罪人的料。

不服气再重新开始，在酒吧认真学调酒却遇上喝醉的小混混挑衅，一个酒瓶差点扎在小混混脑袋上；又不死心南下，不想所有的钱被人骗走，差点被骗去传销，最后一刀捅在大腿上愣是凭着一股狠劲逃了出来……

就算一无所有也不缺少从头再来的勇气。

而后开始明白能力有多重要，收敛性子踏实学习美容行业，也不再做那些奇异打扮，结识了新的男朋友，对她很好。

她也一度后悔过想回来上学，但是碍于所谓的面子，又死死地撑下去。

她仍然不死心的坚持自己的自由，却也后悔过自己走过的路。

这些经历被她轻飘飘说出口，震撼又有些心疼。

我心中的女英雄终究没能成为一代侠女，我知道她一定会很辛苦，却不知道事实从她口里说出竟是如此心疼。

有些笑容背后是咬紧牙关的灵魂。

如今的她黑眼圈越发的黑了，白开水也渐渐喝出了酒味，没有泪，或许只会在深夜想起曾经豪言的自己。

仔细想想，我们读了很多的书，却连实践的能力都没有，生长了这么多年，却连社会经验都谈不上，我所遇到的挫折和她所遇到的根本不值一提，在她面前我甚至连叫苦的资格都没有。

生活向我一次次挑衅，我逆来顺受却从未想过征服；而她却是一次又一次将挑衅拳拳向肉打了回去。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安慰。

以我自己，谈何安慰呢？

一个曾经在我儿时岁月里发光发热的人，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比我所接触到的认知层面要复杂的许多，她过早融入剧烈争斗的大人世界，孤军奋战，必须坚不可摧。

但是，庆幸的是，她还是那个她 ，她仍然发光发热，仍然认真生活，仍然热爱自己，仍然不服输。

“回家吧，好好努力啊，看好你。”

“我会的……你……照顾好自己啊。”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

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后

仍然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