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里开芳宴【肆】
作者|燕雀归山
玄歌停下了脚步,将怀里的人放下:“到了。”
菁儿睁开眼,刹时惊叹,她曾一度认为娄山不过野木乱石,而今日亲临,竟别有洞天。
此月,月悬太清;此湖,湖缀玉钩;此泉,泉掛藤萝。万籁此俱寂,唯闻泉泽声,如玉佩琅珰。四维皆暗漠,唯见广寒宫,有嫦娥舒袖。
菁儿不由感叹道:“夫天地之大,廓柝四方。八极者,无朝夕盛衰也。”
玄歌闻之,不禁皱眉问道:“谁教你的?”
“我师父,他今日让我自行理解一段话,这便是第一句。我本难解,但见此地此景,便仿佛恍然大悟了。以这片湖为例,我是如此的渺小,潮涨潮落,月缺月圆,可以说都各有千秋,无盛衰之分,可见放眼天地之间,更是如此了。世间万物并不会因一人的存在与抉择而改变。”菁儿有点激动地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玄歌只觉得此话熟悉,却不记得曾在哪见过了,听得人一番解释,觉得甚有其理,便点头示意。
“我竟不知娄山还有此等胜地,书上亦无这儿的介绍,这湖与泉可有名?”云菁儿弯下腰,挽起一涓湖水,湖水转而又酿成了月光,山中的水是极其清凉的,清凉地让人心愈平静。
“有名,不过无人知晓罢了。湖名望月,泉名捞月,湖正对月,即为望;泉漰入湖,即为捞。”他亦蹲下望向湖中菁儿的倒影,湖水清澈,月光明净,湖中人面眉目如画。
菁儿隐隐发觉湖中一处尤为波光粼粼,循光探去,正对上了湖中玄歌的那双眼睛,见他也正巧在看自己,又不免含羞了,忙错开了目光,回刚刚的话:“望月湖与捞月泉,好名,身在此处,仿佛与世隔绝了,你是如何知晓的?”
玄歌无言,良久方开口:“刚刚望你出神,误以为仙境有仙女降临。”
云菁儿见这人要么不说话,要么就说得不正经,正是好气又好笑。
玄歌站了起来,极目远望明月,若有所思道:“人们总是以筌为鱼,而不去进一步了解其内部……”
菁儿亦起身,仔细回味他方才的话。
“这样自愿做井底之蛙,就算是上苍也救不了他们了。”他又冷笑道。
菁儿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气氛似乎僵住了,她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话:“既然到了上苍都救不了的地步,那就只好……自我救赎了。”
玄歌收回目光,目光聚焦她身上:“不,你和他们不一样。”
菁儿对他这些话感到不明所以,又觉得自己和所谓的“井底之蛙”也差不了多少,摇了摇头无奈道:“其实我也和他们一样,甚至还要更差,我打小失了娘亲,又没怎么看出过门,命运就是被安排上的……”
“不,你还有我。”玄歌一把抱过菁儿,温柔地揉着她的头发。
暖意来得突然,菁儿只觉一股酸意涌上了鼻尖,眼中亦模糊了,她双臂笨拙地环上了玄歌的腰,在他怀里无声抽泣。
玄歌见人亦抱住了自己,柔和地笑了,这一刹那似乎停滞了,只是那一刹那,菁儿又没看见。玄歌知道怀里的人正努力憋着泪,又心疼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沉的声音变得柔和了:“哭吧,在我这儿哭了,回去就别哭了。”
云菁儿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是一个人再默默忍受、默默承担命运的重担了,听话地轻声唏嘘,细长的睫毛瞬时挂满了银珠,鼻尖亦是通红了。
菁儿哭了会儿,似是哭累了双臂亦垂了下来,玄歌忙扶着她双肩,让人面对着自己,见此梨花带雨,心尖还是隐隐作痛,他用修长的手指轻拂过菁儿洁白的脸,撇去了几颗银珠。她的面容竟在泪水的洗刷下,显得愈加娇美了,玄歌不禁说道:“真是一出水芙蓉。”
菁儿被这一句逗笑了,不再哭泣,转向湖边洗净了脸,感叹道:“不知为何这才第二日与你相识,却觉得仿佛已认识多年。”
“不止二日,你曾救下我,共处了四日。”玄歌指正道。
“那也就短短六日啊,也不算长。”
那是因为你这几年来依旧念着我,我亦念着你,所以尽管我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你亦接受了我的再次到来,而我亦等待着这一天,玄歌在心里暗自回道,面上只微微点头顺遂了她。
“你是妖吧。”菁儿笑问道。
“是。”
“唔……所有的妖都是靠吞噬人的心脏提升修为的吗?”菁儿瞟了眼玄歌。
“不是。”
菁儿双手一拍:“我就说肯定有好妖的!那你跟我说说都是些什么妖?”
“我。”玄歌一脸平静缓缓道出。
“……”菁儿默然。
玄歌轻咳了两三声,解释道:“我只允许一只妖对你情有独钟,那就是我。”
菁儿脸红道:“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你不是应该为我做牛做马来报恩吗……”
想让本王为你做牛做马?玄歌的脸一时发黑,故作淡定道:“我还是安安分分做只猫吧。”
菁儿吐了吐舌头表示接受,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的名字为什么取得那么随意,当初让我一猜就猜出来你姓玄了。”
玄歌拉着人又坐在了湖畔,扶着额头说道:“我是姓玄,那是因为我是玄猫。不过你也算歪打正着,其实并不是所有的黑猫都是玄猫,只有毛色看起来黑里透红的才可称之为玄猫。人们都说玄猫高贵,不过……”
“不过什么?”菁儿追问道。
“不过在妖国,可没有人类那么多的三六九等之分,所有妖无论品种都一样,若分高下,只凭孰强孰弱。”玄歌继续说道。
菁儿的眸子闪过一抹黯淡,低声说:“唉,我们这里就重视门第,讲就门当户对,有的人世世代代可当宰相,但有的人世世代代都只能是下人。”
玄歌点了点头。
夜风吹拂,菁儿略微有些疲怠了,却依旧不舍得提出要回去,只不住问道:“当初你受的伤好严重,究竟是谁给你打伤的?”
玄歌冷哼一声,回道:“还能有谁,灵云宫的几位仙人,以五打一,这就是他们的能耐。”
灵云宫?是师父的门派?菁儿暗诧,师父也确实和自己说过灵云宫的一些师父们都成了仙,不知那一战师父在不在那里……
“我从妖国来,事实上是为了解救被他们俘虏的人质。人类太过阴险,竟以幼小的妖为俘虏,俘虏被派往了各个城池的仙人观,于是我和我的人便来到了灵云宫。我本不想大闹,但救下他们后,发现他们竟都已经被喂了毒药。”玄歌双手攥紧,指节都变得苍白了。
菁儿大吃一惊,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
“于是我让我的人带走了孩子们,独自前去偷解药,尽管偷到了,我也被发现了。于是五个仙人包围了我,布起了他们的灵云五行阵,想要镇妖,我很费力地挣脱出来,让他们吐血倒地不省人事,我也无力再维持人形,变成了猫。将解药藏匿在一处后,拖着残躯躲避灵云宫的追杀,因伤势过大,倒在了一个角落,其实我躺了很久,周围人见到我尽是的鄙夷的目光。那时,我已无生的希望了。”玄歌垂眸,平淡地说了下去。
菁儿为他叹息一声,同时又想到那些照顾玄歌的日子,师父亦请了几日的假,说是宫里几位师父受了重伤,需要照看,这么看来,师父并没有参与围攻玄歌,她顿时又松了口气。
玄歌顿了顿,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人:“直至我遇到了你。”
“后来怕耽搁久了,于是勉强恢复好了些边走了。走得一声不响,是我的错。”玄歌示以歉意。
“无妨……我当时也料到你会走的。”菁儿摇了摇头,而后问道,“你在妖国,应该很忙吧……那为什么要回来找我呢?我当时也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况且我本身就是一位医者……”
玄歌并不作答,站起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然后抱了起来,开始往来的方向走:“该回去睡了。”
菁儿轻轻捶打了她的胸口,故作生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真的……并没有觉得自己有那么好,你来的太过突然,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玄歌又恢复了平常默不作答的状态,只是飞快地在山林里穿梭。
“你能以一敌五,按你说妖国以孰强孰弱定高下,那你在妖国自是了不得的,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你对我那么好是不值得的。还有,万一,万一你又一声不吭地走了该怎么办……”菁儿将脸埋在他怀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放心,本妖无害。”
玄歌从半山腰一跃而下,在空中划出美妙的弧线,轻轻落在了一处屋檐,对着怀里的人吹了口气,让自己的妖气从她身上散去,虽说妖气代表了这是本王的人,但小心点,总归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