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2.13 潮动

R2.13 潮动


0.

炉烬对于身旁执行官的担忧毫不在意——别说对方凉雀城有军力四千,就算是八千也抗不住他的活灵军几次蓄能攻击。他对自己亲手带领多年的活灵颇有信心。

可执行官安易不这样认为,他们整个行甲镇就像在一个小船里,本来就摇摇欲坠,而眼前这个叫做“炉烬”的活灵更不是什么好浪。

“我们位于前线,还是要相信指挥,小心为上。”不管炉烬怎么说,安易依然苦口提醒。说完,他转身走下城墙,再去找指挥官确认一些事宜——主要确认一下这些长得像人的肉干到底靠不靠谱。

雇佣这些活灵就能打赢这场仗?指挥官茗泽看着沙盘上红蓝泥塑的士兵,心里也在对这件事打鼓。正好安易大步流星走进来,尚未站稳在沙盘桌边,便指着门外说:“炉烬那个挂在悬崖没几天的玩意,他压根对我们现在的处境一点也不在乎!”

两粒唾沫落在沙盘中缩成小小的球,包裹几粒白沙。

“那能如何?”茗泽说,“我们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我们身后还有行安城,西边还有行千城,为什么不派去传信兵请援,非得要崩坏了牙也要自己啃这硬骨头?!又非得让这帮活灵搅局?”

“请援?”茗泽苦笑着摇摇头,似是随手扔给他一纸书信,“自己看吧。”

仅仅一张巴掌大的信纸,被揉搓得尽是褶痕,而书信上正是行安城城主知温的亲笔——他预知指挥官白桐意图叛乱,行安城中近半兵力都是白桐控制,所以请求向行甲镇借兵二百,以缓燃眉之急,等到族长对此事反馈后,再将借兵归还。

还未等行甲镇这边说话,知温倒是先开借兵的口。安易像是学着茗泽的脸,苦笑着把手里的纸团成一团。

“那还有行千城……”

茗泽摇头道:“没指望的。我前后派去了四次传信的人,三天过去了,没一个回来的。用袜子想都知道,出城的路已经被殷蓟家族的暗哨锁死。现在我们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炉烬能帮我们多挺一段时间,等族长决断。”

“等族长?那我们的尸骨早就被风吹散了!”

安易的眼中盈满闪烁烛光,歪咧的嘴唇忍不住地抽动。心里的绝望总是弥散阵阵寒意,脑袋里那些不停翻滚的想法如今也被冻得蜷缩着。他能做的也只有像现在一样,双手扶着沙盘的一角,傻呆呆不知在看向什么。

等行甲镇的战报送到青照面前,那已经是七天后的事了,等到族长亲派援军过来支援……茗泽也知道这是没指望的。现只能期望行安城一切顺利,合两城之力还有一战的可能。

“我以前也经历过活灵参与的战场……”茗泽只说到一半,抬头扫了一眼执行官又说:“既然炉烬有信心,就让他去做吧。我们也做好力所能及之事,别被吓倒,之后我们还要面对殷蓟家族那帮皮囊[if !supportFootnotes][i][endif]的剑锋。”

沉默中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两双眼睛带着同样的期盼向门外看去,果真是传信兵回来了,但却不是派往行千城的人。

“通报!北方哨塔来信——”

两人面面相觑——北方?行安城?


1.

白桐回头看着火光下仅剩的一百多人,个个身伤红染,却杀意未退。而行安城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让他们再去提起刀剑了。

“指挥官,我们好不容易杀光了知温的人,现在就放弃这座城,还真有点舍不得。”白桐身边的士兵看着身后的城门,从外面看崭新依旧,内里却是箭入刀痕。

“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朽木已烂,危塔将倾,我们总不能做瓦砾下的怨鬼。”

白桐也与他们一样,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可夜色下只能看清火把下照映的士兵们的脸,就连城门的轮廓也在黑暗中隐匿得无影无踪。

接下来,他们要继续行军,但这种视野下别说能否看清前方是否有敌人,就是道路也看不清,反而自己举着火炬,成为了别人的标靶。他们必须在追兵到来之前迅速离开此地。白桐想了一会儿,回头问向最近的一个士兵:“咱们队伍里还有没有翼人?”

“翼人?”被问话的士兵回头看了看,一眼就盯上一对散发银色幽光的眼睛,“好像有一个。”

白桐喜出望外:“太好了,翼人夜晚的视力要比常人好,一会我们熄灭火把,让他来带路,前往行甲镇。”

以他们的速度,距离行甲镇大概七刻钟的距离。可仅仅走了一刻钟,白桐突然叫停了队伍。环视四周,一片漆黑之中仅能透出路边树木的影子,凉风轻扫,那一群群的影子似乎张开臂膀向他们踱步而来,旋即又随着风停而驻足。

白桐在战场挥刀斩灭那么多的敌人从未害怕,如今却因风过树摇而心惊胆寒。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尽可能不去想那些鬼灵之事,更专注寻找心中所定的目标。果然,高居在树梢之上的一点远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

“前方是不是行甲镇的北方哨塔?”白桐指着火光问带路的士兵。

士兵点点头:“行甲镇北方共有两座哨塔,从我们这边数,这应该是第一座。”

白桐心里捣鼓着,突然有了个主意。于是他示意队伍原地坐下,然后开始分配队伍——将现有的一百五十人平均分成两个队伍,第一队立刻撑起火把全速前进,做出奔逃的姿态;另一队则在一刻钟之后点亮火把,追赶第一队,做出追杀的样子。

任务交代完成,白桐将火把在石头上蹭了几下,抓起一把石头上沾染的黑色炭灰,随意涂抹在自己脸上,随后便加入第一支队伍,起身赶路。

“记住了,”白桐临行前再次交待道,“二队,你们现在是叛军白桐的人,追杀我们一队这些城主知温逃脱的残兵。如果我们一队成功混入行甲镇,你们也要把戏做足,追到城门前叫嚣几句再撤退,在附近的树林中藏起来,等行甲镇被破城,我再去接你们。”

“得令!”所有士兵顿足呐喊,劳累与伤口没让他们的气势减弱半分。


2.

晨冰在床上总是翻来覆去,心里像是有个东西滋溜溜乱窜,窜逃到他的脑袋里,把原本就不多的睡意赶尽杀绝。

他始终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冬骨为何要攻打行甲镇?晨冰在指挥室看见了挂在墙上的巨幅地图——殷蓟家族的北部以连绵不断山脉为边界,西北方的凉雀城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据守山脉的唯一缺口,山脉之外的任何一座属于殷蓟的城池,都是对殷蓟的拖累。反而,对于殷蓟西方的洛松家族来说,行甲镇更具价值,洛松北石墙到行甲镇为止,恰好留有一个缺口,如果行甲镇能够被洛松家族所拥有,洛松北部防线既能被彻底补齐,又像一根钉子一样插进灼土家族的心窝。

如此看来,冬骨不仅仅是想破坏行甲、行安、行千这个铁三角,不知道还有什么有更深的打算,多半是与洛松家族有关。

上次稀里糊涂丢了一个燧石城,这次又不知所以地攻打行甲镇——呵,还真如传闻一样,别想猜透这位殷蓟家族族长的脑袋里在鼓捣些什么,他肚里的肠子都比别人多几道弯。

正思考着,远远出来一阵踉跄的脚步,不过脚步声还未停,就听见第一指挥官“棉砧”的一句谩骂:“你个狗尿呲的吃屎呛着了吗?!你妈吊尸的时候你都没跑这么快!”

闯进来的士兵对于这种谩骂早就习以为常,于是深吸一口气急忙说道:“前方行营……东北方的三营四营被一股小队突袭,除了三营的重甲前锋活下来九十三人,其余三百余人全部阵亡。”

棉砧听完脑袋懵了一下,等缓过神来才低头猛拍自己的脑门说:“先制攻击——哎呀呀,对面就那几只鸟,我早该想到这事的……”

以少打多,趁敌不备率先进攻是常用手段。指挥官仗着己方兵力充足,却忽略了如此简单的细节。

“看清来了多少人了吗?”

“看清了……”

“多少?!说啊!”棉砧差点跳起来砍他一剑。

士兵吭吭吱吱地低着头,半晌才悄声细语地蹦出几个字:“二十……”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窗缝透出的一股风都能在剑上吹起锋鸣。

二十——他听清了,是二十,就算那个士兵没有说完,二十几都已经不重要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棉砧的脸就被一个两位数的数字刷成了红色,头上炸起的头发就是被油灯引燃的导火索。

“两个行营四百人,剩下九十……二十人……”棉砧低头嘟囔着,突然回头手中长剑纵劈而下,面前的一张桌子就变成了两个。

“他们的岗哨也吃屎呛着了吗?!”棉砧狂怒道。

士兵不敢隐瞒战报,只能趁现在继续往下说:“据幸存者报,对方一半是弓弩手,一半是术士,猜测其中的术士全都是活灵,他们身中数箭却还能反击,齐发火球点燃了行营。等我们的重甲前锋反应过来准备还击的时候,他们边撤边打,弓弩手作掩护,接着就钻进林子里追不上了。”

“对方伤亡……算了算了。”棉砧还想知道敌人的损失,突然觉得没什么必要。

“敌人弓弩手死了七个,活灵倒下一半……”士兵说。

“一半?”棉砧尽可能给自己找点安慰,“干掉五只活灵,捞回一点。”

士兵抬头瞄了指挥官一眼,又低头说道:“不是,是一半……”

棉砧尝试着理解他的意思,终于,像是领悟了什么恐怖的真相:“你的意思是……一半?”

士兵点点头:“没错,其中一只活灵被绊倒,起身的时候被咱们的人从肩膀砍掉了半只身子,挂着头的那部分被他们抢走了,而且肠子流了一地,就剩一只胳膊,还在他们友军的背上挥着木杖扔火球。”


3.

听见动静的晨冰急忙赶到指挥室,他就站在门口,看着棉砧无处发泄的怒气只能撑圆了脖子吞进肚子里。

“怎么弄死它们……”

棉砧来回踱步,嘴里不时念叨着同一句话,抬眼却见晨冰依靠着门框站着,瞬间满脸的阴霾舒展成欢喜,像是家犬遇到久违再逢的主人。

晨冰见这架势几乎就要逃走,没成想被棉砧死死攥住胳膊:“老弟,这恐怕还得你帮帮忙。”

怎么帮?晨冰一不了解敌人,二不了解凉雀城的己方,地形、士兵部署、后勤情况他都一概不知,他只有以往的战场经验和对活灵的了解。

“不用,老弟,”棉砧把他按在椅子上说,“第一,我想知道怎么弄死活灵,你也听见了,它们被砍成两半还能活。”

晨冰摇摇头说:“像这种身披躯壳的活灵,想要完全杀死它们,说容易,也容易;要说难,也很难。”

“怎么说?”

“像这种活灵,它们躯壳内藏着一个可以存储蓄能的东西,绝大多数情况是水晶,这才是活灵的本源。只要找到水晶的位置,打碎它就行了。至于说为什么难……”

“因为不知道水晶在什么位置?”棉砧说。

“没错,这也是活灵棘手的原因之一。”晨冰点点头说。而又话锋一转,“但现在的情况,你们根本没必要费尽心思杀死它们,就像我之前说的,只需要找准时机,重甲冲到它们身前,想怎么控制都是你们说的算,比如卸掉它们的木杖,这样的话它们活着死着没什么分别。”

棉砧恍然大悟似的用拳头击打掌心,又来回踱步在想着什么,突然一个转身吓晨冰一跳,凑到晨冰面前说:“老弟,我想让你带领一个小队,不用听我的命令,你想怎么搞都行,帮我们在战场上赚点便宜。”

“这不行。”晨冰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道,“我既不是殷蓟家族的人,也不是你的兵,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恐怕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棉砧听城主说过,晨冰是冬尘少族在外边捡的,并以重金相邀,他这才留在少族身边。棉砧眼珠一转,从身后的柜子掏出一袋重重水晶币说:“就当你是我雇来的佣兵还不行?这总没问题吧?”

说完还轻轻拍了拍钱袋子,里面的水晶叮当作响。

要想在殷蓟家族待稳,就不能装傻,投名状总还是要有的。晨冰心里过了一遍其中的利弊,觉得帮个忙也不是什么坏事,还能在冬尘这个少族面前赚一波好感。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斜眼瞄了一眼袋子说:“嗯……这好像有点……”

“我能拿出来的就这些了……”棉砧转着圈扫了一眼,也没发现更值钱的东西,最后他一眼盯上了挂在墙上的长剑。

“佩剑!我的佩剑,你拿走。如果你愿意,我就剩身上的这身甲了,想要的话也拿走!”

晨冰没有说话,只是嘴上挂着一抹稍有僵硬的微笑,眼神直勾勾盯着棉砧的眼睛,让棉砧这个时常穿梭沙场的战士也心里发毛。只是一会儿,晨冰的笑容慢慢化开,这才对他长呼一口气说:“把地图拿来吧。”

“好!好!地图!”

棉砧转了一整圈,才低头看向被劈成两半的桌子,每半桌子上挂着地图的一部分。他那一双粗壮的手费了好一会功夫才把地图拼成一个整体。


4.

棉砧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样子,但讲起战场局势,他的口才会让别人相信他身体里还有一个人在帮他说话。短短的三言两语,就将当前的战场的优势和痛点描述得一清二楚,以及多处可能存在的风险也一并指出。

晨冰也有些惊讶,顺便问了他一句:“当指挥官多少年了?”

“七年?八年?不记得了。”

晨冰点点头:“分析得不错,但是,要找草丛里的蛇,你的眼睛再毒,都不如多几双眼睛帮你一起找。我就看到了你没看到的地方。”说完他伸手指向地图,“这里,才是最致命的。”

“燧石城?”棉砧挠挠头,“燧石城兵力不多,而且刚刚经历攻城战,元气还没恢复过来呢。你觉得他们会插手我们对行甲镇的进攻?”

“你再想想。”晨冰反过来把问题扔了回去。

棉砧说:“我觉得不太可能。他们如果固守,有碎石谷这样的险地,我们一点办法没有;而如果他们出城,就凭燧石城三面环山的位置,失去了碎石谷的庇护,出城无异于自杀,除非他们的指挥脑子被灌了岩浆。”

晨冰摇摇头说道:“目光稍微再放远些,你就知道他们一定会进攻。”

听他这么一说,棉砧又看了看地图,不一会,那双眼睛如同慢慢充气的气球,直至眼球似乎就要从眼眶中脱落,一对粉红色的瞳孔在微微震颤。

“没错,他们一定会来……”棉砧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如果行甲镇失陷,那么燧石城就成了孤军,他们周围没有任何友军援助,引以为傲的险地也就成了绝地——只要我们堵住碎石谷,他们就只能饿死在里面。”

晨冰点头道:“所以,他们一定要帮助行甲镇,而且会不遗余力。一旦他们出战,而你没有做任何戒备,他们就可以从东面插进来,在你们与行甲镇鏖战之时,趁你不备直捅你的腰子,你的整个大军首尾便不得相顾。”

棉砧猛地站起来,低头看着地图愣了一会,刚缓过神来便冲着门外扯着脖子大喊:“小七!小七!你个鸟蛋跑哪去了!”

两息间,一个秃头小伙冲进门,站着笔直的军姿。

棉砧说:“你带两百——不,带三百人往东边去,埋伏燧石城方向的援军。记住!一只袜子都别给我放过!”

“燧石城?”小伙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耳朵灌羊水了吗?!你老婆和情夫在燧石城砸床呢!快滚!”

小伙转身便跳了出去,如真有其事一般。

[if !supportEndnotes]

[endif]

[if !supportFootnotes][i][endif] 皮囊:灼土家族和殷蓟家族原本是同一个家族,特兰家族,因为冬骨的叛乱使其分裂,灼土家族自称为特兰家族的正统后裔,称殷蓟家族的人为没有信仰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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