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D务会议》
“ 老师您好,友情提示:会议室临时调整到三号会议室了。开会时间不变,还是10点钟。收到请回复哦,谢谢支持!”D办工作人员江晓燕给公司内部三位D支部书记先后发去了同样的短信。她只需在句首换写一个不同的姓氏。在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里,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年纪小的称呼比之年长的同事为“老师”。以示尊重或客套。但也有例外,偶尔年龄大的前辈称呼年纪小的为“老师”,就有戏谑的成分了。被称“老师”的小字辈可能要诚惶诚恐或外圆内方地接受批评或调侃了。
江晓燕从“马恩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了这家金城市T局的下属企业。那所定向培养D务干部的特别学校,如果不包分配的话,基本没有高中毕业生会有兴趣去报考的。毕业包分配是这所学校的金字招牌。不过,被分配去单位的优劣,便要看学生们的家庭背景了。学生父母、亲戚的人脉资源,甚至恋爱对象家长可否助一臂之力等因素十分关键。江晓燕是那种没有背景,没有资源的普通家庭出生,且暂时还没恋爱的规矩孩子、乖乖女。她相貌平平、听话顺从、循规蹈矩、成绩一般。她没有张扬的资本,所以长久以来,养成了腼腆,柔弱的性格。
两年前,江晓燕进入这家企业。合情合理地被安排进了专业对口的公司D委办公室。成为一名专职D务工作者。这家企业因其属性,决定了公司内必须设立一个D务部门,以及至少安排一个专职D务岗位。虽然,这家企业也走市场化道路,也要与同行们在商场中进行血腥的拼杀。但是江晓燕丝毫感觉不到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上班所做的一切,与她那些在市区两级机关、事业单位或垄断性行业里的同学们所做的没有区别。甚至大家收到的下发文件都是同样的格式、同样的内容。只是她觉得自己的单位比大多数同学的差了一截。入职以来,她还隐隐地听闻有些同事对公司专设一个D务部门和岗位颇有微词。他们认为这一项是公司不必要的开支,即便公司已将这块成本压到最低。这多少让江晓燕的处境尴尬。所谓D委办公室其实只有江晓燕一人。两年前她刚入职时,前任张老师欣喜而匆忙地与她迅速交接了工作,便慌不择路地离职了。以至于她刚接手工作前几个月是陷入云里雾里的状态。辛亏顶头上司不厌其烦地频频为其指点迷津。为此,江晓燕充满了感激之情,也充实了她愿意坚持下去的理由。
江晓燕的直接领导是一位刚过五十的公司女副总,名叫陈琴。她除了分管D办,还负责工会、后勤等一些非重要部门。她在公司五人领导组中排位最末。开会时候,主席台上她坐最右边的位子。陈琴不是狠角色,她没有其它几位副总那种颐指气使人害怕或讨厌的样子。她个子矮矮,看人都要仰着脸,笑在语前。与人谈话时的和风细雨以及绵软笑靥,使人放松警惕,愿意与陈琴副总多聊几句。她从办公室副主任一点点爬升到公司副总的位子,一路做的都是辅助性工作,对此她驾轻就熟、自得其乐。
此次陈琴嘱咐江晓燕召集公司内部几个D支部书记开会,原因是上级单位——T局对公司的D建工作不满。希望陈琴领导的D务工作有所整改和加强。
客服部D支部书记谢娜夹着《D务工作专用笔记本》风风火火地率先抵达三号会议室。谢娜大学一毕业就入职了这家公司。从干瘦的职场小白经过十年的滋养越发地珠圆玉润了,同样也磨砺出了她越发老练果断的行事风格。她本专业出生,先跟从营销部的汪玄经理——今天将一起开会的营销部D支部书记。干了几年后,由于谢娜行政水平优于销售能力,便被平级调岗至客服部的行政岗位上,还兼任支部书记。谢娜眼里不揉沙子,她看不惯的人永远不入她眼。她两条高挑的细眉充分将性格写在脸上,两只单凤眼内画着深深的眼影,眼眉组合起来示人以威严和傲娇。谢娜嘴巴不饶人,对下属尤甚。客服部小员工们没有不当面畏惧背后议论她的。此外,她为维护本部门利益,也与平行部门的人常有摩擦。可是客服部的老大邹经理赏识她,庇护她。邹经理认为客服部需要像谢娜这种强势员工镇着内部、挡着外部。况且谢娜在文字、制表、计算、统筹等方面的能力在客服部内无人企及。她是邹经理的得力助手和干将,邹经理需要她。
三号会议室正当中的长方形会议桌四边都可以坐人。但是横竖两台壁挂式空调正对着桌子。冷天还好。热天,空调冷气直冲着开会的人。无论是背对空调还是面向空调,与会人员都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每年的这两个月,三号会议室里开的会都是简短而高效的。
谢娜拾起桌上的遥控器,将墙上的两台空调都点开。刚才她已先抵达原定计划的一号会议室,且做好了准备。临时收到江晓燕的更改通知使她心情烦躁。她讨厌白费精神,做无用功。谢娜将空调设置温度调到了她以为舒适的22摄氏度,随后将遥控器放在了远离会议桌的角架上,似乎为这个温度盖棺定论了。谢娜选定了一个她认为最佳的几害相权取其轻的座位。试着坐下,她抬起手臂张开五指,扩大着受风面积,试着空调冷气的风向和风力。判断结果对其中一台空调的挡风板位置不满意。谢娜用双腿后侧推开椅子,椅子脚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谢娜跨到空调机下,垫着脚以芭蕾舞演员的姿态探手将空调挡风板调整到理想状态。完成她会前准备工作之后,她有了一个笃定开会的环境。谢娜摊开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在左角上从容地写上今天的日期。随后拿出手机,刷起“抖音”,这也是她早早离开办公室的原因。
第二个到会议室的是白净瘦高背微驼的生产部D支部书记刘志高。老刘在生产部担任副职领导,明年就退休了。目前他属于被公司放养阶段。部门工作安排等事已经不通知他了。也许让他放下包袱向退休生活平稳过渡去吧。刘志高革命家庭出生。他父亲在老家参加革命工作。解放后,来金城市环卫局当了副局级干部。老刘从小就受到红色传统教育和革命理想熏陶。他写的每个字都一笔一划地规整,让有历史经验的人联想到了红卫兵刷在墙上的标语字体,从而对老刘的人生经历有了揣测。刘志高对待工作中的每一个小细节,不确认两遍以上,他是不放心的。这让以前生产部的同事们备受煎熬。如果计划中的一件事情发生某种变化,超出他的预想,他就紧张和焦虑,这种情绪困扰了周边的人。他的信条是工作要稳稳的,不能出乱子。没有把握的事情,哪怕冒10%的风险,都不能去干。同事们背后议论他是强迫症患者。他保守的工作风格影响到了生产量,必然拖累公司销售业绩,导致双方管理层中一些人积怨很深。刘志高与之前在营销部工作的谢娜即为典型,一个是水一个是火;一个老牛拉车一个狂飙突进。
但是,与刘志高走得较近的几个同事,明显地感到老刘被边缘化后的改变。他越发絮絮叨叨,愤世嫉俗起来。以前一贯谨慎对待的政治话题,他也敢常常爆料,提出自己独特的看法——当然是私下里。刘志高还没有退休就小鸟出笼,放飞自我了。
老刘颠颠地走进会议室。看到坐在最佳位子上的谢娜低着头,原想假装没看见。但是那样比打招呼还要尴尬,所以他勉为其难地嚷到:“小谢第一个到呀!”
谢娜视线移开手机,看见老刘对第三会议室的冷气有备而来——他多穿了一件外套。觉得姜还是老的辣。她对老刘面无表情地回应道:“刘老师早。”
刘志高在谢娜对面一排找到中间的位子,将老花镜、水笔、笔记本等物放到面前的桌子上。用自己的脸试了试背后空调冷气强度,判断加穿了外套,自己可以承受。他轻轻地向身体一侧抬起椅子,将自己瘦高的身体插入椅子与会议桌间的空隙里。未及坐实,撅着屁股双手握椅子扶手,将椅子塞到屁股下面。没声响地坐踏实了,随之心也踏实了。他也拿出手机,翻看“微信朋友圈”里刚才已经看过的内容。刘志高虽然已经是老花眼了,但是在能略看清的条件下,他坚持不佩戴老花镜。他仍旧倔强地不服老。
两人都有手机为伴,刻意避免了无话可说的窘态。
第三个神采飞扬地走进会议室的是着穿短袖白村衫和灰西裤的营销部D支部书记汪玄经理。汪玄保养得体,头发和指甲修剪整齐。虽然已到不惑之年,依旧皮肤紧实,白里透红,看上有小伙子一样的精气神。他负责公司的销售工作。培养了二十年的职业素养使他在公司里是一个不被讨厌的人物。汪玄表面上也不讨厌任何人。熟悉的不熟悉的、上级的下级的、自己部门的其他部门的男女同事们,他跟谁都能聊上几句。与不陌生的同事聊天时,他经常出其不意说点段子,使交流多了几分意犹未尽的色彩。共同做些坏事容易拉近彼此关系。谢娜以前是他的下属,虽然调去了其他部门,但是未减汪玄在谢娜心中的地位。她对老领导抱有感念之情。汪玄对手下人的宽容和理解,使干群关系融洽。营销部实行热闹有趣、欢天喜地的八小时工作制。
“领导早呀!”谢娜还没有改口,不按约定俗成的企业文化称汪玄为“老师”。谢娜愿意定位自己是汪玄的前员工,还有邹经理与汪玄之间存在特殊友谊的因素。谢娜口气活泼,还有些撒娇的成分。白胖的脸蛋饱满地开了花,似乎汪玄的到来给她吹来一股清新的空气。
“早呀,娜娜。”以前一起工作的时候,汪玄就这样亲昵地称呼谢娜。他的部门里的每位员工都有特定的昵称。内部人员用周知的昵称来彼此称呼。“侬越来越漂亮了,皮肤看上去老有光泽了,女人味道真是越来越浓了。”汪玄对女性总是不吝赞美之辞。
“哈哈,谢谢领导表扬,我要难为情了。”谢娜尽力克制住微微泛上的娇羞态,况且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她已经不太习惯这种对话方式了。
汪玄也感觉到有一点点陌生的隔阂。接着顺下眼光对坐在眼皮子底下的刘志高也打了招呼:“早呀,刘老师。”
刘志高眼睛余光看到汪玄走进来,原本要打招呼。不料自己反应慢半拍,被谢娜抢了“跑道”,只得先放谢娜过去。他仰起脸,眼睛还不适应,迷茫地看着汪玄嘴型一张一合的样子。刘志高拉了拉他右边的空椅子:“早,小汪。”汪玄是刘志高在销售部里唯一可亲近的人。
汪玄顺势紧挨在老刘右边坐下。他不能无视别人明显的示意。汪玄对面那排还有两张空椅子,看来留给D办江晓燕和分管副总陈琴挨着坐正合适。谢娜坐在对面桌角边。汪玄和她隔着会议桌坐成了斜线对角。汪玄原意坐在谢娜的左边,面对刘志高;或者坐在刘志高左边,面对谢娜。使得两边关系都显得亲近、平衡。不想刘志高自然而然的一个拉椅子的动作,使自己亲近了老刘疏远了娜娜,让汪玄处理人际关系上有点厚此薄彼了。
谢娜此时也冲着刘志高运气。她现在要看一眼汪玄,都要受到来自刘志高那张老脸半路的阻拦和污染;哪怕趁会议还没开始的机会与汪玄说上几句闲话,都会被刘志高截听去:“真真一个扫兴的,‘拎不清’的老家伙!”谢娜心里骂了老刘。
刘志高神秘兮兮地侧过右脸,很有表现欲地将昨天听到的消息向汪玄献宝。他对消息内容的幸灾乐祸希冀在汪玄那里能回馈大吃一惊的效果。刘志高经过多年实践得知,他对汪玄透露过的秘密就像文件进了保险箱一般安全。再者,刘志高周边的同事们都嫌他啰嗦,越发不爱搭理他。他被囚禁在孤独的牢笼里久矣,此刻他视汪玄为来探监的亲人了。但是按照刘志高的套路,他得先投石问路探探汪玄:“小汪,这次会议开得这么急呀!昨天晚上才收到小江的短信通知,刚才又催一遍。是有什么紧急任务吗?”他压低声音。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记得前几天江晓燕说过,T局派人到公司来检查D务工作情况。还是搞突击检查。大概是检查出问题了,有什么要改进的吧?”汪玄转过左脸迎向刘志高。汪玄说话声音稍响一些,他要考虑那边谢娜的感受。
“哦。你听说了吧?T局书记换人了。”刘志高按捺不住直奔主题。
“哟?这个我不知道呀!刘老师消息蛮灵通的嘛!”汪玄是商场中人,非官场中人。他对上级单位人事变动没啥兴趣。如同他在聚餐时从不点菜,人家点啥他吃啥,随遇而安。他知道接下来老刘要上菜了。
刘志高现在比汪玄多了一份对政治的热衷,就像北京出租车司机谈论中南海风云一样。他喜闻乐见上级单位领导的人事变动:“牵一发,动全身呀!”他意味深长,语焉未详,再次引诱一下汪玄。
谢娜隐隐地听到了一个关键词,虽然她假装没在意桌子斜对面的交流。她一贯烦老刘工作中婆婆妈妈,行为上鬼鬼祟祟的样子。公司许多同事跟她有同样的观点。她觉得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力量强大。所以,她对刘志高绵里带刺地讽刺道:“刘老师,你有啥内部消息,讲大声点,大家分享分享呀!”
“没啥。我跟汪老师吹吹牛皮。”刘志高觉得现在的小青年越来越不懂长幼尊卑了,在长辈面前没有规矩。他认为这不是代沟的问题,是小赤佬缺少家教的问题。前几年,刘志高还会有针对性地骂骂手下小青年。可是近来越发懒得计较了。大人大量。
“刘老师刚才神神秘秘地引起话题。请侬讲么,又卖关子了。”谢娜表现出被老刘搪塞敷衍的嗔怪。
明年就是退休的老人了,刘志高已经活明白了。如今公司都将他边缘化了,还争什么?抢什么?他决计放弃战斗。他不顾谢娜的冷嘲热讽,转向汪玄,再次压低了声音。专享福利是不能跟他讨厌的人分享的。刚才谢娜对他的抢白,更坚定了刘志高要将昨晚得到的消息向汪玄透露去。除了表示对汪玄的信任和友谊,也是对谢娜的报复:“T局前任书记范勇,侬晓得的哦!前一段时间不是被调离了吗?有人还以为是高升了。不是高升是平调!为什么?侬晓得吗?因为个人作风问题、男女关系问题被翻出来了。啧啧。我的消息来源很可靠的。这种事情明面上大家不能说,都是私下里传的。T局机关内部都暗暗传达了,要求大家禁声,不要再扩大负面影响了。”
“哟,刘老师,真的假的?”汪玄声音大一些,有点夸张地配合着刘志高。此外,他不希望因为老刘的纠缠,显得自己也孤立了谢娜:“我晓得前一阵子T局一把手换人了。没想到犯的作风错误。这不是顶风作案嘛!”
“嘘,轻一点!”老刘用右手背碰了碰汪玄的左臂。“就是呀!现在中央狠抓D风D纪的风头还没有过去,就发生了这种打耳光的事情。但是我想这种事情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感情这种东西是日积月累的。估计在范勇上位以前就老早搭上了。他虽然有老婆有孩子,但是毕竟年纪还轻来,精力也充沛。还有,这桩事体哪能曝光出来的,侬晓得吗?”
汪玄微微低下头做谦虚状,略略再靠近刘志高:“不晓得呀。”
“小三吵到T局去了!估计范勇跟伊尺寸没谈拢。这下影响太大了。这桩事情,上面实在压不住了,他在T局也做不了人了。侬想呀,平常样子好来兮,人模人样,一本正经。结果呢,婚内出轨。难听呀!按照这个思路下去。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领导除了养小三,就没有其它的事情吗?这就不能再联想下去了。所以将他调走,还是平级调动哦!侬晓得吗?这也是一种保护措施呀,对大家的保护。范勇年纪还轻,工作能力也蛮强的。说不定将来政治生命还可以再延续下去呢。”老刘讲得感情丰富,有鼻子有眼,增强了他消息的可信度。
汪玄只当听故事,但是还继续配合老刘:“还是刘老师厉害。”说这话时,他看了看对角线那头的谢娜。谢娜低垂眼睑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捏着圆珠笔在笔记本上点点画画。
“这个事情对我们有啥影响呢?”汪玄觉得刘志高意犹未尽,继续引诱他展开话题。
刘志高在公司里孤独的处境,以及汪玄对他的尊重和以往工作上的配合,让他认汪玄为少有的可交心的可靠之人。他愿意解答汪玄的问题:“怎么会没影响?一朝天子一朝臣呀。像我们这种企业,在T局下面有好几个。这些企业的领导层里不是很多都是T局里被替换下来的各部长嘛!T局书记换人了,下面一级的各部位子都要换成新书记的自己人。”
汪玄知道有这种现象,但是他相对关心本企业的领导是否还会有变动:“刘老师意思是我们公司的领导也要换人啦?”
“看来是这样的,我们公司这么多年来的最高领导,最大的BOSS,都是在T局里被替换下来的老部长呀!”刘志高在桌子下面掰着手指头,为了增强他说话的可信度,举例说明:“顾总原是庚辛部的;前任栁总是戊巳部的;再前任赵总是壬癸部的……”刘志高已经超出昨晚得到消息的范围了,不过赋予了自己言辞以现实意义。他自认为凭多年阅历,对本单位无不通晓。
“倒也是哦,刘老师。”汪玄对“部”“局”什么的没有兴趣,像耳旁风吹过。他关心实际的问题:“新来领导不懂公司业务,不了解公司情况。熟悉起来至少要一年半载的。不然像之前的栁总,刚一来公司,脉都没摸准就大刀阔府瞎弄,搞得公司乱了套,业绩直线下降,老百姓怨声载道。结果呢,自己呆不下去滚蛋了嘛。现在的顾总好不容易拨乱反正,辛辛苦苦将公司营运带上了正轨,将乱摊子收拾干净。员工们对他也服气得不得了。T局应该可以看到近几年公司的起色。不会再要换来一个新领导折腾公司吧?”
“小汪,但愿吧!反正我明年退休了,死人不管了。”刘志高眼睛无神地做远望状,似乎看见自己安乐的退休生活。却看到开着的会议室门外江晓燕进来的模糊影像。清了清嗓子,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汪玄。
D办江晓燕双手捧着一摞材料,十点钟准时踏进了会议室。三人从她的神情猜测出前一分钟她还在办公室陷于手头工作。她进门未及坐下,先礼貌地向在场的三位支部书记打招呼:“三位老师早,让你们久等了啊!”
汪玄抢先回答:“小江早,我们也才刚到。”
刘志高和谢娜都向江晓燕微笑示意:“早”、“小江早”。
刘志高和汪玄分别将椅子和桌面物品整理了一下。
江晓燕在刘志高的对面坐下,她右边的谢娜将摊在桌子上的笔记本往自己面前挪了挪,腾出空间给江晓燕堆放文件。“谢谢谢老师。”江晓燕感到有点滑稽,会心笑了一下。
“客气啥!”谢娜活动活动鼻子和嘴,调整了一下表情。
江晓燕放下材料,坐下后抬头看了看两边的空调机,进入正题:“陈副总有事在处理,她让我们先开。她一会儿就过来。”
三位支部书记都摊开笔记本,拿着笔做记录状,像运动员要开始赛跑了。
“感谢三位书记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因为临时接到上级领导要开会的指示,所以我这边材料准备得有点匆忙。”江晓燕为没有提前到会议室而致歉。
“没事没事。目前D内情况大家都了解的。D务工作要求越来越高,事情也越来越多。”汪玄想到支部D务工作占去了他许多精力和时间。
谢娜态度明确地安慰江晓燕道:“我们支部书记会一起配合你工作的。放心。你不要压力大来兮的。这也是分配给我们的工作之一。是应该的。”
刘志高用眼角扫了一下谢娜,听谢娜唱高调,他鼻子里出了一口冷气。既然其他两人已经表态,他就没的说了。
“哦哦,谢谢。那我就安心了。”江晓燕面部表情比刚进来时舒朗了许多。“今天会议内容主要是请各支部书记根据T局下达的新要求,来调整、补充一下我们各支部的工作内容。跟各位书记汇报一下:前天,T局检查组来抽查我们公司D支部的工作情况。”江晓燕在一摞材料中抽出三本《D支部工作记录本》。“他们就是看我们这本《D支部工作记录本》。”江晓燕接着话题将各支部一周前上交的《D支部工作记录本》分别传递给三位支部书记。江晓燕自己兼管公司行政支部的D务工作,所以她晃晃自己这本,示意大家。
三个支部书记翻看各自的记录本。上面的内容都是平时自己一点一点记录上去的,比较熟悉。他们关心的是里面有没有被检查组红笔批示的痕迹。
“各位老师不用紧张,这次T局检查组抽到的是我行政支部的工作记录本。”
三位支部书记舒了一口气。但是根据以往经验,他们知道又要不愉快地返工了。都盯着江晓燕,等待她继续讲下去。
“检查组中有一位T局的老D务工作者。看了我的工作记录本后,说好多材料是事后补的。我奇怪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旁边其他检查组的人对我说,她经验很丰富的。我知道跟她再怎么解释也是没有用的。关键是,这次检查组根据检查出来的问题,对我们又提出了新的整改意见……”江晓燕诚惶诚恐地转着脑袋看三人。
刘志高打断了江晓燕的话。他手指点着自己的《D支部工作记录本》不愉快地说:“T局对D务工作的要求也是变化太快了。后面提出的要求,有些跟前面的还不一样。可是,前面已经搞过的活动、开完的会议都已经结束了,我们也白纸黑字地一一记录到了这本子上。他们总是这样,后面对前面提要求,提整改。这就是默许我们修改记录、补材料的呀!”
“是的,刘老师。这个,我也很无奈。T局有一部分工作要求是跟以前不太一样。我们只得按照新要求去补以前工作的材料和记录。根据这种情况,我们的工作记录本上肯定会有后补的痕迹。”江晓燕照着事实情况迎合着刘志高。她再次强调了一下:“T局检查组说了,这次检查之后所提出的要求,必须落实整改。下次再来检查就检查我们的这次整改情况。”
刘志高愤愤地瘫在椅子里,汪玄帮忙说:“那我们能否跟T局负责我们企业D务工作的相关人员去反应一下这种情况?为了符合T局的新要求,我们对以前的工作只能返工再补充。可是,补了材料,检查组又提意见了。这次检查组又查出我们以前工作不足之处,那我们整改,我们还是再补材料进去。那么下次他们再来,又说我们这次补材料的做法不合规了。这叫我们怎么弄?这不是两难嘛!”
“哎……去年以来这种现象已经出现好几次了。各位老师也是知道的,也返工了几次。我也和T局负责下属企业D务工作的竺老师反映过了。但是竺老师说她也是跟着上面领导的指示在转,上面怎么要求,她就怎么往下传达,不加一个字不减一个字的。”
刘志高坐直了身子,声音洪亮:“那就请陈副总跟T局的领导去反映,总归有一个说话算数的人!总归要有说法的!”
谢娜目光从汪玄、江晓燕转向刘志高,看着刘志高涨红的脸,她自己也被会场气氛带得激愤了,不过情绪冲的是老刘:“刘老师,T局派下来的任务和提出的要求,不会仅针对我们一家企业的。如果其他企业都没有异议的话,我们为什么要去做出头鸟呢?有什么好讨价还价的,D务工作又不是买小菜。被人家笑话我们这些D务工作者这样子斤斤计较,格局太小。我们按照T局检查组的要求,尽力做就是了,又不是第一次了!检查组检查到我们D务工作的不足缺漏,就去补呗,改正呗,有什么好犟的。还有,你刚才意思是小江去反应没有力量,还要推出陈副总去做坏人。让T局怎么看待我们公司的D务工作。刘老师你也是老D员了,不要给领导添麻烦,觉悟高一点好吗!”
谢娜的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刘志高。“小谢,侬这个是针对我了咯!侬当是文化大革命呀,给我扣帽子。我只不过想通过有效渠道向上级反映下面遇到的困难而已。我不是责怪小江没有尽力,只是觉得陈副总去说可能更有力道,更有效果。我老刘是没有通上面的渠道呀,否则我就找人反应去了。侬不要在旁边讲风凉闲话。侬反正只能做做行政工作,业务又不懂的。”
谢娜针锋相对:“啥叫扣帽子呀!我没有经历过文化大革命,不懂这个。侬讲我给侬扣帽子,侬就是给我扣上了帽子。刘老师扣帽子的动作,倒是蛮熟练的嘛!侬在文化大革命时候做过什么呀?啥叫只会做做行政工作。侬现在除了这点D务工作以外,还有啥工作等着你去做呀!侬不要太轻松哦!日子不要太好过哦!拿着中层干部的钱,干这一点点工作还冤枉鬼叫,侬好意思的哦!”谢娜虽然不了解“文化大革命”。但是邹经理曾经对她说过这是可以触及老刘灵魂的。既然今天刘志高要自掘坟墓,她也就不客气了,再踢老刘一脚。
汪玄觉得两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了,涉及人身攻击。他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刘志高的袖子,对着谢娜说:“好了好了,娜娜,大家都偏离主题了,越讲越不搭边际了。请小江继续讲下去吧。快点开完,结束算了。大家回去还要抓紧改进。会议室里冷来兮的,早一点回去。”
刘志高被拉袖子似乎整个人也被汪玄控制住了一样,不知一声,看着江晓燕身后的白墙生闷气。
江晓燕被两人的争吵吓到了,一度十分难堪。等汪玄打完圆场之后,她继续说:“是的。上回T局的竺老师跟我说过:T局下属企业又不是你们一家,人家能做到的,你们为什么不能做到?你们D务工作以前就一直没有做到位。T局给大家定的是最低的标准。你们做的标准要高于T局给你们的标准,就像其他做得好的企业一样。那么,检查就不会出这么多问题了。”
三人沉默无语。
谢娜翻看客服支部的工作记录本,向左边侧过脸,语气和缓对江晓燕说:“今年,T局和公司D委布置下来的任务挺多的,挺丰富的。这本印刷的工作记录本里有些栏目里已经写满了。我用A4纸按照规定格式制表,附页在本子里面可以吗?”
“是的是的,娜娜说的对。今年发生的事情多,D内工作比往年都要多很多。我们的本子里都写不下了。”汪玄附和谢娜。
“哦,对了。两位老师讲到的情况,我也跟检查组反映了。检查组说不要附页,整本《D支部工作记录本》都以电子版本形式打印出来。”江晓燕扬了扬手上自己的工作记录本。三个支部书记此刻才注意到,她手上拿的不是原先那本印刷的《D支部工作记录本》,而是厚厚一打用A4纸一比一比例打印出来的《D支部工作记录本》。“我这两天就在重新电脑输入这本记录本上的内容。将表格和以前开会时手写的记录文字,都形成打印稿。”
汪玄差点脏话脱口而出,镇定了一下说:“哎呦,这要命了!”
刘志高身体往前撅了一撅,似乎面前的江晓燕是T局的代理人,他要与之理论:“这都过去大半年了。检查组还要求我们将以前手写的文字材料,都变成打印稿?这不是折腾我们嘛!”老刘因为一丝不苟的写字,这本记录本意味着他已经付出了很多的心血。这回要整理成电子版和打印稿,对于打字比写字还要慢的老刘来说无异于强人所难了。
谢娜也变颜变色的,两根细细的眉毛挑了起来。打字对她来说不是事儿,但是将一项工作推翻重做,她也是不乐意的。不过,她还是隐藏了自己情绪。既然江晓燕口中说是检查组的意见,凭她对江晓燕不与上级争辩风格的了解,那么只能全盘接受。现在江晓燕在会议上的工作布置,不仅代表江晓燕个人,还是公司D委和T局检查组的命令。所以,谢娜顺水推舟,显得大气地说:“既然T局检查组要求我们这么做。我们也要听的,我今天回去就重新弄。”
刘志高和汪玄各怀心思地看看谢娜,都收声了。刘志高叹气,汪玄摇头。
江晓燕觉得今天自己的每一句话都给三人带来了不愉快,甚至争吵。会议气氛十分压抑。她为了缓解会议气氛,终于给出了一点理由:“各位老师,其实这样一次性地弄成了电子模板,存进电脑。今后我们记录也方便了。目录、表格、样式都固定下来,有什么内容填进去就可以了。也是一劳永逸的事情,就是开头辛苦一点。”接着她现身说法地补充说明,并给三人提供了福利:“我重新输入了一遍,也就一天一夜时间。还可以。我把我已经弄好的模板发给各位老师。各位老师只要将自己支部的内容填进对应表格中就可以了。”
谢娜刚才已经想到了在会后向江晓燕索要模板,省了自己制作表格的功夫。听见江晓燕这么说,她觉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比较淡然。但是刘志高显得比较开心了。
江晓燕翻看D务笔记本,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对《D支部工作记录本》中记录内容要求这块,检查组提出了要求。我跟各位老师念一下,希望各位老师按照标准重新整理:一是,记录内容太简单,要丰富些;二是,要注明谁说的,说了什么。要一一对应记录,不能内容一把抓,要加以区分。譬如:支部委员会会议、组织生活会、D员谈心记录等部分。”她带头和其他三位书记一起翻看记录本。
“这都过去大半年了。前半年的支部等会议、D员谈心等等的都已经过去了。谁说了什么,现在怎能想得起来呢?这已经不是补材料的问题,是做假材料了!”汪玄有点忧心忡忡。刘志高表示相同看法,对检查组不合情理的要求表示不能理解。谢娜没有表态。
江晓燕苦笑道:“这也没有办法。我当场已经提出了跟汪老师刘老师一样的看法。但是,检查组说我们之前做的工作没有根据T局以往的标准来,工作不到位。最终还是我们自己的责任。”
谢娜好像记起了什么,对江晓燕插话说:“晓燕,上回你不是给我看市T局他们内部某个D支部的工作记录本嘛。我看他们的会议记录、谈话记录什么的也很简单的,有的内容甚至只有一两句话。”
江晓燕感激地看了谢娜一眼。
虽然谢娜替江晓燕做了佐证,但是,江晓燕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委屈:“是的呀!我以前对三位老师的记录要求就是根据T局给我们的样板。可是这次检查组反倒说不行了。都不给我争辩的机会。检查结果还给我们评定了一个C。”
“这是什么样的级别?”刘志高问出了三人都想问的问题。
“评级分ABCD四级,T局一般给下属企业评的是B和C级。”
“那不高咯!”谢娜惋惜地看着江晓燕说。
“所以,还需要各位老师一如既往地配合我的工作啊。”江晓燕可怜巴巴地说。T局给下属公司D务工作的评级,直接影响到她工作绩效考核。
刘志高怜香惜玉地说:“我哪怕不看在T局份上,就是看在小江的面子上,也会好好帮你一起弄好的。”
“这个不是帮不帮忙问题,这是大家都应该完成的份内工作。”谢娜批评刘志高的观点,眼睛却看着旁边的江晓燕。
正在谢娜发表豪言壮语的时候。分管D务工作的副总陈琴走进了会议室。谢娜觉得她来得及时。汪玄就不接话了。
“抱歉哦,我刚才在处理一些事情。来晚了。刚才请晓燕代我向各位支部书记请个假。”陈琴表现出谦逊的样子。
三位支部书记比陈琴还要客套,叽叽喳喳,会议室的气氛显得轻松了。
陈琴感念这三位支部书记。他们在公司里都有本职工作,却还兼着一份不拿钱的D务工作。他们平时偶有抱怨她是知道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做D务工作完全是凭着职业精神或道德觉悟支撑着。他们为公司D委分担了许多繁琐的D务工作。原先还有一个支部书记因为离职,支部里的所有D员,包括组织委员和宣传委员在内都拒绝担任这份额外的工作。最终导致这个支部被取消。支部里的十几位D员都并入到江晓燕的行政支部里,让江晓燕加大了工作量。
企业本应以盈利为目的。可因为这家企业的特殊属性,导致要分出部分人或精力来从事D务工作。企业还需承担由此产生的支出,虽然已经压到最低限度了。陈琴也明白这摊工作是虚的。也许会给企业领导者带来升迁的好处,却实在不能为企业带来实际利益。自己的地位在公司高层中也显得可有可无。她虽然对目前分管的这部分工作驾轻就熟,但她更想去做些实际的工作。她觉得目前的分管工作并没有实现自己最大的价值。
陈琴进来时空着手。她在江晓燕左边最靠近门的一张椅子坐下,正与汪玄对面。江晓燕低首含眉与陈琴略略汇报了刚才会议的内容,陈琴边听边点头,似乎加强了会议的重要性。三位支部书记安静地等着。
“晓燕刚才跟大家讲的一些工作内容,确实是这次T局检查组来公司检查之后,对我们D务工作提出的新要求。虽然只是抽查了江晓燕兼管的行政支部的工作记录本,但是对所有支部的要求都是一样的。可能个别支部的工作记录情况更不乐观。所以希望各支部书记按照检查组的要求将大家手上的《D支部工作记录本》重新完善一下。以迎接检查组的下一次检查。刚才晓燕也对大家说了,下一次检查组就是检查我们的整改情况。”陈琴手指轻磕桌面,挑江晓燕汇报中最重要的话,重复了一遍。陈琴接着说:“这次的检查是T局新任书记黄震亲自抓的。”
刘志高在桌子下面用脚膝盖轻轻点了汪玄大腿一下。
“新上任的T局书记,以前在市里好几个重要部门担任过领导工作。他与T局上一届书记范勇的工作要求有所不同。范勇书记主要是对T局内部的D建工作抓得比较紧,而对我们这些下属企业比较松。但是新来的黄震书记,不仅抓T局内部D建,还要求下属企业增强D建力度。
“这回我也到T局下属的其他企业去检查了。我们各个企业在T局的带领下进行互查。有些与我们一样是经营性企业的确做得比我们好,像HG集团。他们每年上缴到T局的利润要高于我们企业。锦上添花。T局领导表扬了他们的D建工作有特色。批评我们没有他们做得好。所以这次我去既是检查也是学习。
“我们各支部的“D建园地”KT板尺寸太小了,虽然是江晓燕这里统一制作的。但是检查组认为“D建园地”要尽可能大,太小的话,上墙的D建内容不够丰富。”
谢娜探出上半身,越过江晓燕看着陈琴:“陈老师,我们办公室地方太小了。现在上墙的“D建园地”已经占去了一块墙面。没有更大的一块墙面了。”
陈琴眼神在三位支部书记脸上先后划过:“我们办公条件是太局促了。我也是跟检查组反应了实际困难。但是检查组认为这个理由不充分。HG集团办公条件也不好。我看他们整面隔断的玻璃墙,一米以上都布置成了“D建园地”。办公室有多深,“D建园地”就有多宽。他们“D建园地”上的内容大多是图片。各书记可以借鉴一下,可以这么弄。还是要尽力将这项工作落实好。”
江晓燕顺着陈琴的话补充道:“是的。T局也拍照片给我了。他们支部的“D建园地”是这个样子的,请各支部书记传阅一下。”她将手机图片打开,将手机一一传递给三位支部书记。汪玄想到了T局给江晓燕参考的记录样本,心里觉得T局不太靠谱,没有细看江晓燕手机里的图片。
“好像图片蛮多的哦,文字却不多。”谢娜觉得这个并不困难:“那就再统一制作更大的“D建园地”KT板咯,大一点。现在街面上有些地段很好的门面房都装修成了D建之家什么的。这个成本还要高来。”
汪玄说:“照片我手机里有。支部凡是有会议,参观等D建活动,我们都会拍照片留存好。但是公司的打印机都是黑白的。我们是否可以拿到外面去印出彩色照片?这会产生一定的费用,照片还要不断地更新,这是一笔费用了。如何报销呢?”
陈琴没有可能再增加额外的D务支出,便说:“照片就用大家办公室的打印机印出来吧。”
谢娜想得细一点:“也许有的人忌讳自己的照片是黑白的吧?”
刘志高抓住反击机会说:“应该没事的吧。以前我们都是黑白照片,都没有彩照的。D员对此有什么忌讳的?不要迷信!陈老师您放心,如果个别D员有顾虑,我们支部书记会做好思想工作的。”
谢娜冷冷地扫了刘志高一眼。无话可说了。
“好的好的。我觉得这个是小事情。大家做做工作吧。还有,“D建园地”里要有每位D员的‘政治生日’。”陈琴不想纠结无聊的话题,接着讲要点。
汪玄与谢娜一愣没理解。江晓燕看到两人不解的表情,补充道:“就是每位D员的入D日期。如果三位老师没有的话,等会后到我这里来问哦。”
“‘D建园地’就不规定尺寸了。各支部书记回去后找到合适的地方抓紧落实。版面尽量大。将尺寸报给广告部,让他们制作。”
“好的”,“OK”,“一定”。三位支部书记回答得参差不齐。
“那就辛苦大家了。晓燕,你留一下。”陈琴不容置疑地结束了会议。
三位支部书记窸窸窣窣地整理各自的物品。刘志高用很微弱的声音邀汪玄一道离开。汪玄一边看着刘志高的慢动作,一边用眼神和微笑送别了谢娜。谢娜与陈琴、江晓燕道别。刘志高等谢娜消失在会议室门外后,整理好了自己不多的物品。站起身来与汪玄一道跟陈琴、江晓燕道别。
刘志高几乎粘着汪玄走出会议室。刘志高故意拖慢脚步,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汪玄说着闲话。让谢娜远远消失在前方,但又尽量拉开与会议室的距离。
“册那,现在这种小赤佬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缺调教!”刘志高用下巴尖指着谢娜背影。
“算了,刘老师。侬也快退休了,不要跟这些小朋友计较了。你们现在又不太搭界的,眼不见心不烦。”汪玄总是扮演捣糨糊的和事老角色。
“这帮临时工把我们折腾死了。”刘志高前顾后盼,在汪玄近旁极力压低声音。
汪玄没听懂刘志高的意思:“什么临时工?”
“还有谁?那帮T局里当官的呀!刚才江晓燕进来了,我没有讲下去。侬想呀,不管是谁到T局当书记,过个三五年就主动或被动调走了。有功的上调,有过的平调,到哪里都是当官。苦的是下面的老百姓。”
“嗨,刘老师。作为老百姓就是要心态放平。谁来当领导,我们还不是一样干活。老早闲话讲:国民D来了是纳粮,共产D来了还是纳粮。我们做业务的,不管谁来当领导,我们终究还是做业务的。谁做皇帝,老百姓还是吃炒青菜。”
刘志高就喜欢私下和汪玄聊天,总有惊人之语。老刘咯咯地笑着说:“小汪讲得透彻!老法里讲这种人就叫‘过江龙’。”
汪玄觉得老刘贬义用褒词,措辞不当。但根据词面意思,顺着老刘的意思借机再开个玩笑:“就像阳澄湖里汏浴蟹咯?”
刘志高笑出了憋水的声响:“对对对!小汪比喻得好!就是呀!安徽蟹、苏北蟹放到阳澄湖里养一个礼拜。肚子里的泥沙吐吐清爽,拿出去当正宗阳澄湖大闸蟹卖,骗骗洋人头。像T局这种国家机关就是跳板,涨身价的。T局书记一换,下面一层部长跟着都换。好一点的跟着老领导鸡犬升天,拉兄弟一把;差的也就像到我们这样的企业当个一把手。企业效益好的嘛!混着;不好的嘛!心不在焉,一天到晚想办法,通路子调走。我们以前不是碰到过这种领导的嘛。位子还没坐热,就走人了。”
汪玄循着刘志高的思路点点头:“刘老师越来越像愤青了。”
“哎,我们这种人领导不疼,同事不爱的。反正明年就退休了,解脱了。你们中年人还要慢慢熬吧。”刘志高顾影自怜地叹一口气。
汪玄顺着老刘说:“是呀,好羡慕刘老师,功成身退。”
“啥功成身退。侬老阿弟客气了。就是到日子了呀!这个补材料,我是没办法弄了。回去办公室,找两个小赤佬帮忙弄弄。快点解决脱算了。没精力搞了。哦!到了。我先进去了,再会,小汪。”刘志高拍了拍汪玄的肩膀,像与老友依依惜别。
“刘老师,再会!”汪玄渐渐羡慕起老刘越发洒脱的生存状态了。但目前,他只得抛弃幻想,掂着沉沉的《D支部工作记录本》和《D务工作专用笔记本》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