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6日星期四 20点19分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不知何故,王昌龄的《前出塞》猛地闯进我的心里,伴随着滚动的古筝乐曲。
大漠雄奇,边塞寂寥,多少刀光剑影,多少金戈铁马,而今,一切皆归于静寂。幸亏借着文字一吐胸臆的迁客骚人,为我们留下了可供慰藉灵魂的依托。
寄居于这陌生的异地宾馆,我也主人般地享受一室的幽静,全然忘记自己仅仅是一个匆匆的过客而已。这漂泊,终其一生都不会停止,异日,与土地接壤就会停歇?
不过几百里的路程,熟悉得近乎家门,但我的骨子里却有一种无法停泊的落寞;又不是“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孤独与无奈。
我默默地站在临窗的位置,看着闪动的车水马龙,在璀璨的华灯之间穿梭奔流,毫无置身于繁华中的欣喜。
我的眼里装着一栋草房,安置于已经陌生的土地上,几把蓬草遮风挡雨,隔离了一个阴冷和晦暗的世界。一盏永不熄灭的火油灯,挂在里屋的门框上,在夜幕来临之际,驱逐了内外的幽暗,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的光明。
那盏灯早已不知何处去了,但我犹记得将灯取下,安放到饭桌上,我伏在桌面上写字的情形。空气是流动的,又兼窗纸的缝隙,灯火间或就顽皮地燎焦了头发,散出一股异样的味道,袅袅地飘在陋室之间。
早已逝去几近半个世纪,温暖的味道依旧在。
忘记了故乡的月光是何等的皎洁,但夜里的行走却记忆犹新。
村里放电影,我们匆忙地赶完作业,狼吞虎咽地吃点东西,就一路兴奋地,跟随大人跑了几里山路,到村部的中心位置寻到一块空地,或蹲或站,大声吵闹着等待好戏的开始。
一个投影幕悬在人们的视野里,待到夜幕完全拉下来之后,天南海北的仿佛老奶奶讲述的故事,神神秘秘地就来了。
孩子的眼睛是游弋的小鱼,看着看着就丢了。待到被人推醒,才见人们已退潮般四散而去。
望不见月亮,也就踩着黑暗一路回归。极其少见的手电照在半山腰,犹如启明星,引导着我们强睁了惺忪的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一路坑洼。
途中有段路稍微平坦些,那里安歇着村里的故人。估计是年代久了,土个子已经敛了身子,萎缩在林地的一角或土地的边缘,窥视着匆匆的行者。
熟悉的缘故,我们几乎很少有畏惧的心里,一棵树,一朵花,也就是它们的模样吧。这夜里行走,时而就有磷火闪动,也有被风吹动着,仿佛奔跑状的。
读罢小学,我就离开家门,走向了远方。寒暑假再回去,眼睛里的故土已经变了容颜,不再是我理想中的广博与神奇。我们先后离开了,但父母还在,继续耕耘几乎与他们相伴一生的土地。
日后越走越远,故乡也就成了一种模糊的怅惘。年龄越长,牵挂越深,没有痛,没有苦,常常无端地,眼泪就流进了血液里。
后来父母到村里居住了,心里惦念的依旧是老房子所在的土地。偶尔回乡,只要时间允许,就一定回去看看。昔日还算平滑的小路早已因为年久失修,又兼很少有人行走,除了雨水冲刷的沟岔,似乎只有杂草相伴了。
往日炊烟袅袅的村庄,只剩下无边的庄稼,“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竟成为遥远的记忆。往日踏访山川的足迹还在,只是不知从何处寻找,曾经熟悉的已经完全为陌生取代。
有时会见到一两位往日的邻居,几乎都已步入了老迈之年,短暂的寒暄之后,又常常不知从何处谈起。也有不相识的了,不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因为于此从未看见儿童,年轻人都走了,留下我们的老辈坚守最后的土地。
父母后来搬到金华居住,故土离我愈来愈远了,除了土地,牵挂的少了。看见父母忙碌的身影,渐渐地有了更深的感触,原来,乡野之间,父母所在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根,就是我们可以用心贴靠的地方。
许是恋旧的情怀,不忍再去看望别离的故土,我们已经丢了很多,剩下的除了记忆,还有什么可以彼此温暖呢?
遥远的村落,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您可知,多少双眼睛在回望我们曾经的道路,默默地瞩望属于您的清风流水?
世界上有多少鲜活的生命,就有多少发酵的故土,久远地唤醒尘封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是艰涩的往昔。
在这异地,我愿意吟诵夫子的一句诗,表达我最真挚的祝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送给我们渐渐走远的故土,送给我们慢慢走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