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巳
有散漫的灯光打到我脸上，我眯起眼睛，任由混沌的光晕淌进我心里。
只听见有人说:
“我这辈子只有两件事没后悔过，一件是来到这个世上，另一件事就是娶你。可我还有一件事，是想继续爱你。”
当季陎原躺在病床上，双眼再看不清东西的时候，他唯一说出口的，便是这一句话。
人将远去，来世彷徨。
他说，我这一生吃过无数的美食，却只钟爱你熬的米粥。
我这一生越过无数的山河，却只钟爱遇见你的那一条河。
可万水流过千山，终有恋恋一别。
林幼安，这个陪伴了他半生的女人，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已鬓发霜白，皱纹横生。
素衫拖在地面上，已经落了无数的灰。
如同生命的终止，再无能为力。
娉婷芳华住长河，老来相伴几生缘。
落日烟霞顾小楼，只作浮生一日梦。
什么是爱？这是林幼安一生都在寻求的答案。
是白头偕老，相濡以沫，还是相忘江湖。
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还是煮茶泼墨。
这个即将离她远去的人告诉了她答案。
爱是千帆过尽，直至死亡，也不舍得离开。
回忆分崩离析，碎到林幼安的眼里时，她看到的，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个影子是谁，她看不清楚。
是陪她经历过生死的段乔石，还是背叛过她的何长风，抑或是与她结发为夫妻的季陎原。
她不知道，也看不分明。
她生命中的三个男人，唯独没有让她学会的，是爱。
她与段乔石相识在大学，那会她在北京读书，他们是同班同学，志趣相投，交情甚好。
那会正值五四风云，她与段乔石一起跟着人群去示威抗议。
他们都是知青，骨子里热血沸腾，一身的抱负。
人群混乱中林幼安受了伤，左腿勾到路边的铁丝上，划了很深的口子。段乔石送她去了医院，止了血，缝了针，留在那里日日照看她，满心愧疚。
他说，“真是抱歉，没有保护好你。”
林幼安笑笑，说道，“是我自己不当心，怪不着别人。”
说完她捋了捋头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段乔石便一直看着她，看到她有些难为情了，他便开口道，“我...以后由我照顾你可以吗？”
林幼安被他的话说得一愣，随即明了这含蓄的口吻要传达的意思。
那时候的林幼安，对一身正气的段乔石十分有好感，于是点头答应了。
毕业后，段乔石参了军，而林幼安便去了报社工作。
他们相恋五年，抗日战争爆发时，段乔石随着部队四处奔走，便断了与林幼安的联系。
等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是在南昌。林幼安为了跟进抗日报道，去了南昌，也在那里见到了段乔石。
那时的南昌已经快要沦陷了，而南昌城也是一片混乱。当子弹划过她耳边的时候，她看见了多年未见的段乔石。
他停住脚步，打死了她身后的日本人。才发现这个人是她。
没有过多的言语，他们只是拥抱。但拥抱过后便是离别，他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便离开了。
但第二日，林幼安便再也没能见到他了。
那场南昌大战，中国军队死伤无数，几乎全军覆灭，当然，也包括段乔石。
她除了难过，也亲手写下了这篇报道，然后回了北平。
后来，她遇见了何长风，一个骗尽了她的家财，丢掉了工作，令她流离失所的男人。
不过她说，一个人总归会经历几场背叛，吃过几场苦头，才叫过了人生。
那也是她最苦的一段日子。
那时候的林幼安才明白，这动荡的时代无法给予百姓安稳，而能保住性命的，只有自己。
所有人都过得面目全非，担惊受怕，挨饿受冻也是常事。
慢慢的，她辗转去了南京的一个村子里，在那里安定了下来，种地为生。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季陎原。
那个珍爱了她半生的男人。
他遇见她的时候，是在一条河流边，他路过村落，看见她蹲在河边洗衣裳，只是衣服放在岸边随着水流流远了她也没察觉。于是他走了过去，帮她捞了起来。
她感激的道谢，他也客气的回应。
只是看见她的那一刻，他便再走不动路了。
有道是，一眼定终生，山河落日圆。那季陎原头一次遇见林幼安的时候，才相信了人们口中的命运。
而此时的林幼安，已年四十。
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其实是两种意思。
一是爱你美丽的容颜，二是爱你皮囊下的灵魂。
当一个女人的灵魂胜过了皮囊的时候，她身上所有的器官都能散发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而一个男人的爱，是从骨到皮，还是从皮到毛发，一眼也能看出来。
可幸的是，林幼安在遇见季陎原的时候，才明白了这些。
当容颜老去，孑然一身的时候，才明白所谓的真心，到底是怎样的模样。
可对于林幼安来说，尽管她明白了爱，却不懂得爱人。
在与季陎原成婚的时候，林幼安心想的，不是如何恩爱，而是如何与他过日子，如何安度余生。
直到百年之后，季陎原躺在病床上，说出了那句，“我这辈子只有两件事没后悔过，一件是来到这个世上，另一件事就是娶你。可我还有一件事，是想继续爱你。”
直到她眼里流下了眼泪，闪出了那个模糊的人影时，她才蓦然惊醒，原来爱就在身边。
比如清晨的粥，河边的衣裳，桌上的茶水，床头的书。
比如早安，午安，和晚安。
都是爱。
她从未发现的，从未坦诚的，在季陎原临走的那一刻，才幡然醒悟。
她为何泪流满面，为何心如刀割。
为何看着季陎原闭上双眼的时候想要随他而去。
只是因为，她爱他。
而她至此才明白的爱情，就像季陎原说的那样。
“我这辈子只有两件事没后悔过，一件是来到这个世上，另一件事就是娶你。可我还有一件事，是想继续爱你。”
再后来，我睁开眼，做完了一场民国梦。
第二天推开窗户，看见暖阳遍地，金光漫漫。
春风吹进光晕里，这梦境，便随风去了。
一丝不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