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熬过了冬天，春风开始隐隐约约飘来，老古终于可以把厚重的宇航服塞回行李箱，与在冷风中啃铁块的日子作一个告别，学期也不知不觉临近尾声。

小杨的家在另外一个城市，考完试后两人只能相处两天，然后小杨就得用她那小小的身躯扛着行李赶火车。老古这时又感觉冬天其实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着自己的存在。但等到开学，老古见到小杨，就会感觉春天其实又没有走远。

考试周对于老古这种传统意义上的差生来说并不好过，半夜熄灯后宿舍点起台灯，还起之前上课神游时欠的债。可对于小杨这种天资聪颖的优等生来说考试周意味着放松，非要拉老古陪她出去玩，对老古好一顿软磨硬泡，老古没办法，只得答应玩一个下午，因为早上起不来。

两人约好在小杨宿舍楼下见面，老古在花台边坐下，阳光直落落地洒过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刮来的风把花台的花香弄得到处都是，窝在墙边打盹的猫顺势伸个懒腰，嚎叫两声后翻了个身。小杨过了会从楼上下来，穿了一件黄色连衣裙，扎了马尾化了妆。这与老古对她的日常印象有很大区别，可能是医学院学生课时繁重的缘故，大部分时候懒得打理自己，今天这么一打扮才给老古提了个醒，小杨其实挺漂亮。

小杨得意地站到老古面前，努着嘴问，“混蛋，我好看吗？”老古愣了一会说好看，“这才对嘛，我打扮了一早上，你敢说半个不字我就撕你的嘴。”然后把老古拉起来，方才咄咄逼人的面孔此刻又变得温润如水。老古感觉自己在演电影，而小杨是个演技高深莫测的影后，自己像被突然拉到镜头前的龙套，一下不知道该变个什么表情，小杨看老古直愣愣的像个木头，就说“你吃冻包子吃傻了吧，走啊。”

学校旁边有个以天然湖为基础建成的公园，两人就去那消磨时间。刚好周六，老年乐团来公园里排练，夫妇带着小孩散步，年轻情侣来约会，老古和小杨属于后者。小杨每次来都要买一份鱼食去喂鱼，将散发着古怪味道的圆柱状颗粒撒到湖里，喂完就把散发着异味的手伸到老古前面让老古闻，老古不喜欢这味道，越来越觉得小杨像只猫。

两人在亭子里休息，湖水将天空的模样印在表面，像一层蓝色的纱，大白鹅悠悠地划入水面圈起阵阵波纹，蓝纱就似天上的花絮般飘起来，细柳垂入水中，在蓝的边缘点入一抹绿，只留那团白在湖中随心所欲。微风送来二胡和葫芦丝的乐声，水拍岸边的声响如同手铃般清脆，让人想到菜篮中的新鲜春笋，大白鹅似乎也乐得欣赏，在湖里打个猛子。

小杨把头侧靠在护栏上眯着眼歇息，头发似纤绿的柳条随风荡着，洁白的手臂静静地搭在身上，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皮轻轻颤动，像蝴蝶伏在花蕊中微微振翅。老古自出生起没仔细看过任何东西，但此时此刻老古像科研人员一般将小杨放在玻片上看了个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小杨的眼睛一定有问题，不然怎么看上了自己这么一棵大葱。正琢磨着怎么给小杨治眼睛，脸突然被人用手掐住，原来小杨醒了，气鼓鼓地说老古用下流的目光看她，老古不知道什么是下流的目光也没被人这么看过，就让小杨模仿一下，小杨一听更来气了，抬手就要打老古，老古突然一扭头，对着小杨大喊，“坏了，那人是不是要跳湖。”小杨转过身去看，发现什么都没有，回过身发现老古已经闪到六尺外了。

之后便是追逐，老古在前面跑，小杨在后面追，期间把五六只跟着一同狂奔的狗甩在身后。老古本来觉得小杨一届女流，追逐时优势在我，可真跑起来，活像阵黄旋风，差点被抓到，后来好在小杨体力没跟上，双手杵着膝盖低着头一个劲大喘气，老古也不轻松，但还能说出话来。“你这是干什么，我错了还不行嘛。”小杨缓了好大一阵，抬起头直起身子慢慢走过来，就当老古以为对方同意签署和平协议时，被小杨抓住机会在手臂上拧了好大一转，老古疼地差点跌进湖里，一个劲甩胳膊，紫色的底蕴也浮了上来。

正要发怒，小杨两手环住老古胳膊，将头枕了过来，老古在原地楞了楞，歪下头瞄了瞄小杨，此时柔软的头发盖住了她半边脸，另一边脸蛋上的红晕像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嘴里轻声说老古是个混蛋。老古觉得这话有失公允，自己不是混蛋，因为杀人放火的事他是一件没做过，有时甚至做些好事，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好市民，可眼下这位把自己的手臂拧至发紫的人却说自己是个混蛋，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小杨一直抱着老古胳膊，一句话也没说，老古走到哪她到哪，像只在树上睡着的考拉。老古把这当作小杨弄疼自己后羞于道歉的表现，任由小杨这么抱着，老古接受这样的道歉。

就这样一直到太阳落了山，耳边响起居民楼里铁锅铁铲的碰撞声，两人才发现肚子饿了，随后找了家便宜饭馆吃饭。期间小杨说给老古表演个魔术，让老古把眼睛闭上，过了会又把老古捂着眼睛的手扒开，问老古自己有什么不同。老古眯着眼睛看了好一阵，就差把小杨脸皮翻个面也仔细看一遍，可最后没看出什么不同。小杨直说老古缺少观察力，自己把一只眼睛的眼皮用指甲略微往上一顶，就变成了双眼皮，摆弄完露出一幅得意的神情。老古第一反应是小杨的眼睛原来是这么出问题的，可后来小杨用小鹿一样的眼光看着他，老古觉得小杨得意的模样很可爱，想多看会，就让小杨再弄几次。小杨觉得自己的魔术有了忠实观众，来了兴致便又弄了好几次，期间老古光明正大地看着，她的眸子闪着洁白的光，像夜空中的月亮，眼睛像片湖泊荡漾着涟漪，慢慢把一轮皎月赶至中央。后来小杨说老古那时的目光一点也不下流，倒有些深情，差一点决定爱上他。

初春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得路旁的树叶哗哗作响，两人吃完饭沿着湖边散步，老古闻到小杨衣服上洗衣粉的味儿，觉得很舒服，小杨继续挽着老古胳膊，一动也不动。他们还年轻，觉得这样的日子可以重复很多次，次数多到像谷仓中冒头的大米，可其实这样的日子一生之中也遇不上几次，有人将之视为生活的基石，有人将之遗忘，对此老古还没有任何看法，等到老古有了自己的看法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