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隔旧盟 星霜改故容 2025-05-18

景国丞相府西阁,鎏金兽首香炉吐出最后一缕青烟。云姝指尖抚过案上玄铁令牌,螭纹硌得掌心生疼,恍惚间又听见三日前宣旨太监尖利的嗓音:“云相之女云姝,温婉贤淑,宜室宜家,着即许配太子,择吉日完婚 ——”

窗外雨打芭蕉,碎玉般的声响里,谢明渊踏碎满地水洼闯入。他褪去往日月白长衫,玄色劲装沾着夜露,腰间玉佩却仍是那年扬州瘦西湖畔,她亲手系上的。那玉佩本是块边角料,他却执意请匠人雕琢成双鱼戏荷的模样,说 “鱼水相合,恰似你我”。此刻玉坠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轻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姝儿,跟我走。” 令牌重重砸在案上,震落砚台里未干的墨迹,“太子明日便要血洗云州,你父亲那些‘通敌’的文书,此刻就在他手中。”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却掩不住尾音里的颤抖。

云姝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檀木桌角。青瓷笔洗应声落地,碎片溅在她绣着并蒂莲的裙裾上。那是她亲手绣的,针脚细密得如同他们初遇时他凝视她的目光。“所以这三年的情意,都是假的?” 她的声音发颤,看着他眼中跳动的烛火,“那些泛舟采莲的清晨,月下对诗的夜晚,不过是你复仇棋盘上的棋子?”

谢明渊喉结剧烈滚动,忽然扯开衣襟。月光透过窗棂,照见他心口狰狞的疤痕,宛如扭曲的蜈蚣盘踞在苍白肌肤上。“十岁那年,景国铁骑踏破大胤皇宫,我母后将我藏入密道。火舌舔上她衣袍时,我听见她喊我的乳名……” 他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但在江南初见你撑着油纸伞走来,雨丝顺着伞骨滑落,你回眸一笑,我竟忘了身负的血海深仇。”

“够了!” 云姝猛地抽回手,腕间明珠镯磕在桌沿,迸出细碎裂纹。玉珠滚落满地,映着她泛红的眼眶,“谢明渊,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你是大胤遗孤,我是景国丞相之女,这身份早已注定我们只能是敌人。” 她弯腰拾起半枚玉镯,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那年冬日,他将她冻僵的手捂在胸口,说 “待战事平定,便娶你为妻”。

谢明渊突然踉跄着后退,撞翻了一旁的花架。青瓷瓶碎裂声中,他盯着地上的半枚玉镯,喃喃道:“原来从始至终,我都是个笑话。大胤的复仇、对你的情意,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猛地转身,玄色劲装在风中猎猎作响,“云姝,你保重。”

三日后,十里红妆铺满朱雀大街。云姝端坐在八抬大轿里,凤冠上的东珠压得脖颈发僵。怀中密函里,太子私通边将、伪造证据的罪证随着轿辇颠簸窸窣作响。这些天她暗中联络云州旧部,又买通太子身边的宦官,才拿到这足以颠覆局势的证据。可每当夜深人静,她摸着枕下的半枚玉镯,总会想起谢明渊离去时落寞的背影。

突然,城门方向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是谢明渊!他带着大胤军队杀进来了!” 喜娘惨白着脸撞开轿帘,鬓边的珠花摇摇欲坠。

血污斑驳的银枪挑开轿帘,谢明渊浑身浴血立在马上,甲胄缝隙渗出的血顺着缰绳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红梅。他伸手欲拉她,却在触及她嫁衣金线绣的凤凰时骤然顿住 —— 那凤凰昂首欲飞,恰似他们初见时她眼中的光。“跟我走,我已在渡口备下船只。”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跋涉千里的旅人。

云姝握紧袖中匕首起身,嫁衣上的珍珠流苏摇晃成一片朦胧光影。她望着城外硝烟弥漫的天空,那里飘着大胤的玄色战旗,也飘着景国的赤色旌旗。“明渊,你看这满城灯火,若两国开战,又要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她的声音轻得像要消散在风里,“还记得江南的老妇人吗?她儿子战死沙场,儿媳投河自尽,只留下个襁褓中的孙儿…… 你我若执意相斗,又要制造多少这样的悲剧?”

她突然转身抵住太子咽喉,金丝绣着龙纹的衣料被匕首刺破:“太子殿下,私通敌国、构陷忠良的证据,我已掌握。若不想身败名裂,就速速退兵,还云家清白。”

太子脸色煞白,额间冷汗涔涔:“你…… 你敢!”

谢明渊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中长枪 “当啷” 坠地。他望着这个曾与他共赏江南春景的女子,此刻却站在与他对立的阵营。良久,他仰头大笑,笑声里带着无尽苍凉:“云姝,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可你我终究…… 终究是被这乱世推着走的棋子。”

十年后,景国皇宫椒房殿。褪色的鲛绡帐在穿堂风里轻摆,云姝对着铜镜擦拭珍珠发钗,却见镜中倒影鬓角已染霜白。这些年她虽贵为太子妃,却始终与太子相敬如宾。锦盒里的半枚明珠镯蒙着薄灰,与案头那封烫金国书静静相对 —— 大胤新帝谢明渊即将来访,商议边境通商事宜。

编钟礼乐由远及近时,她摸到袖中泛黄的诗笺,那是那年江南,他写在扇面上的情诗。墨迹早已晕染,唯有 “愿化双飞鸟,衔枝筑暖巢” 几字,仍在刺痛她的心。宫门开启的声响惊飞檐下栖雀,云姝望着漫天柳絮如雪,恍惚又见少年执伞立于湖畔,眼中盛满温柔:“姝儿,这对镯儿,要戴一辈子的……”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时却愣住了。谢明渊身着明黄龙袍,腰间玉佩换成了九龙戏珠的样式,唯有眉眼间那抹温柔,与记忆中的少年别无二致。“云妃娘娘。”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

“陛下。” 她屈膝行礼,半枚玉镯在袖中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两人相对无言,唯有穿堂风卷起鲛绡帐,拂过他们鬓边的白发。远处传来孩童嬉笑,那是太子与侧妃的孩子。谢明渊望着她,突然轻笑出声:“当年若我不顾一切带你走,又当如何?”

云姝望着殿外飘落的柳絮,轻声道:“没有如果。你是大胤的皇帝,我是景国的太子妃。我们的肩上,担着两国百姓的生死。” 她从袖中取出半枚玉镯,与谢明渊腰间的玉佩放在一处,“就像这玉镯与玉佩,终究无法再凑成一对。”

谢明渊伸手想要触碰她的手,却在半途停住。他收回手,将半枚玉镯收入怀中:“也好。至少它们还能在一处。”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二人身上。谢明渊转身离去,龙袍的下摆扫过门槛。云姝望着他的背影,眼眶渐渐湿润。殿外的梧桐叶簌簌飘落,一片枯叶正巧落在案头那半枚玉镯旁。

此后经年,每到扬州烟雨时节,椒房殿的铜炉里总会焚起龙涎香。云姝望着窗外缠绵的雨丝,就着茶香,将那泛黄的诗笺反复摩挲。而千里之外的大胤皇宫,谢明渊批阅奏章至深夜,也会取出贴身收藏的半枚玉镯,对着月光凝视许久,直至烛火渐熄。

江南的画舫依旧往来如织,瘦西湖的荷花岁岁盛开,却再不见当年并肩赏景的少年与少女。唯有湖畔的老柳树下,时常会有孩童捡起被风吹落的柳絮,好奇地问:“阿娘,为什么这柳絮总飘个不停呀?” 大人们便会笑着说:“那是相思的魂儿,散不尽,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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