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在哪里?我死了吗?” 罗小小徐徐地睁开眼睛,她身处一个奇异的空间,到处一片漆黑, 敏锐的蟑螂眼居然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若不是远处叮铃不止的水流声和空气中淡淡的麝香味,她一定不会相信自己尚在人间。
罗小小趴在地上好一会儿,又虚弱地爬了起来,缓缓地向前移动了一段路,周围未发生任何变化。罗小小惶恐地扫视了一圈,内心极度崩溃,她想:这一次,真的只剩下她自己了。没有妈妈,也没有白扬,只有她自己。当初,爸爸出事儿时,她还是个黑瘦的小姑娘,根本不懂得去世意味着什么,也没有想到父亲的会永远地离开他们这一家子。罗小小是家中的幼女,原本,还有一个大她三岁的姐姐罗毓婷,也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五年没了。在她的印象中,姐姐总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脾气十分暴躁,姐姐是埋在土里的地雷,谁踩上都会爆炸。不管在家还是在学校,她都比较蛮狠。时隔境迁,父亲的形象像是一张沁了水的宣纸肖像,早就模糊不清了。但她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姐姐那张倔强强硬的脸。那是一张瘦长的脸,太阳穴有些下陷,颧骨突出,脸上几乎没有同龄人红润的光泽。姐姐笑的时候比较亲和,一旦发怒,那张脸就扭曲地像夜叉。不幸的是,家庭原因,姐姐几乎每天都被怒火包裹着。
父亲一直想要儿子,结果,第一胎就生了女儿。不仅如此,由于接生处理不当,长女罗毓婷落下肺炎,治疗花了很大一笔费用,却不能一次性根治,隔三差五就得去复查。家里仅有父亲在邮局有份正式的职务,母亲那些年为了照顾姐妹俩,早就辞去了工作。自然,父亲对只有两个女儿心有抱憾,对病罐子姐姐更是心存不满。小时候,他极少抱过姊妹俩,跟母亲争吵时,还会恶语中伤。罗小小还记得父母争吵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她依然会害怕。姐姐只会扭头就走,冲进自己的小房间把门锁上。从来不会安慰她,罗小小只能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哭。或许,姐姐早就学着穿上刺猬一样的外衣,用乖戾的个性去回避刺痛她的人和事。
罗小小对姐姐的感情是又恨又惧,或许也有爱。她记得,有一次,她考试双门拿到了100,爸爸奖励给自己一个芭比娃娃,那娃娃有大大的眼睛,金色的长发,穿着蓝色的公主裙,她爱极了,抱着娃娃别提有多高兴。晚上,罗小小睡觉抱着娃娃,嘴里哼着歌。姐姐从容地走到她面前, 面无表情地将几只蟑螂倒在她身上。然后,一把扯过芭比娃娃,提起准备好的剪刀,一截一截地将芭比娃娃碎尸万段。她尖叫地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两三下排掉身上的蟑螂,扑上去要咬姐姐。姐姐并未闪躲,她灵活地抓住罗小小瘦弱的胳膊,镇定地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顿时,罗小小只觉得鼻子有股暖流,接着,鲜红的鼻血从鼻孔里流了出来。父母闻声赶到,妈妈抱住罗小小,拿起手纸帮她止血,爸爸怒不可遏,拿起一旁桌上的尺子要打她。姐姐依旧面不改色,面露苍白的浅笑,怒目嗔视地盯着父亲,恶狠狠地说:“打呀!最好打死我算了,反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会爱我......”
随着自己的长大,想起姐姐,心生同情。她终于明白了,姐姐用“刺”扎自己,只是为掩饰她的需要,那种渴望被关注的诉求。 爸爸死后,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也断了,妈妈只好又出去打工,为了供姊妹俩上学。同时,也为了给姐姐治病,妈妈不惜同时做几份工作,这样一来,照顾姐妹俩的时间就变少了。姐姐放任自流,对自己的身体并不爱护,整日跟学校一帮混混在一起打架,谈恋爱,还学会了抽烟。那时候,妈妈已经管不住她了,没多久,由于抽烟引发肺炎恶化,在曼妙的豆蔻年华里,倔强冷漠的姐姐,提早离开了这个让她感到寒冷的世界。
姐姐的去世,对妈妈打击非常大,她几乎哭晕厥过去。此后,母女二人便相依为命了,妈妈想方设法发让罗小小上当地最好的学校。她也争气,刻苦上进,不管在哪儿,总能名列前茅。姐姐在她生命里的出现,塑造了她胆小脆弱的一面;和母亲的相依为命,又让她保有内心那一股持之以恒的坚守。
置身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里,罗小小四顾茫然,毫无头绪。很小的时候,她便接受了关于死的教育,车祸被撞死、得肺炎病死、跳楼自杀而死、飞机事故死......她并不惧怕死亡,真正让她害怕的是,死亡是一个生命意识的结束,这意味着她的母亲此后便孑然一身,毫无牵绊了,想这里,她心如刀割,觉得自己无情。除此之外,如果她死了,从此以后,应该再也没办法去记住白扬了吧!这么多年的等待,他们再次重逢,他关心着自己,保护着她。白扬是在乎她的,罗小小能感受到,倘若没能弄清楚他的心意,这该是此生多么大的遗憾啊!
她想着,脑海里一会儿浮现出关于母亲的记忆,一会儿又是关于白扬的浅笑。那些碎片像光影,交织在她的心头,温暖着她。最后,姐姐那张笃定、坚强的面庞,清晰地浮现出来,她停顿下来,试图平复内心复杂的情感。
“你是在激励我吗?” 罗小小笑了笑,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大喊道。
“嘿!你不想活了?” 后面传出一个声音,怼了一下罗小小的尾部,着急地喊道:“还不快点往前跑!”
忽然,黑暗的上空,出现了无数亮闪闪的眼睛,朝她扑了过来。
“跑跑跑...快快快!” 后面的不明物体一直尾随而来,不时还推搡着她。“向左,向左,快快快...右边,向右转...直走,直走...”
罗小小听着那个声音的指令,不停地往前跑,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快点,快点,快点...” 声音迫切急促,眼看着空中的飞星快要接近时,后面急吼一声:“跳!”
“啊...” 灼眼的光遮天盖地,罗小小不得不紧闭双眼。她跌落在一片巨大的荷花叶上,安然无恙,她想好在有蟑螂的甲壳。
“唉...你是那个洞的?这么不懂规矩?” 身后传来一个责备的声音。罗小小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全身黝黑的大块头蟑螂噗嗤着翅膀,整理着甲壳。
“我是...” 罗小小一时语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看你的样子,你是外面来的吧!” 黑蟑螂走进罗小小,冲她身上嗅了嗅道:“你...你不是这里的,你是家蟑螂,从城市里来的吧?”
“唉?” 罗小小一脸懵懂,好奇地问:“蟑螂也分城乡?”
“你这个小蟑螂,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黑块头狐疑地前后打量着罗小小。
“真不懂!” 罗小小心虚地摇了摇触角。
“好吧!蟑螂本无城乡之分,只会分进食的种类加以辨别。后来,随着人类不断进化,大肆砍伐树林,改造环境,才逐渐有了区分。野蟑螂就是一直生活在远离人类的森林蟑螂,家蟑螂是生活在人类社区里面的一个类群。它们遭遇的危险比我们多,人类觉得它们侵入了人类的生活环境。事实上,它们一直生活在那个区域,应该是人类侵占了它们的生活空间。”
“啊...呵呵!确实不知道。” 罗小小尴尬地笑了笑。此前,她从未想过侵入、被侵入的问题,与蟑螂为敌,纯粹是出与被姐姐霸凌后留下的后遗症。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活中的信息将这种小小昆虫与猥琐绑定在一起。她越那种渺小的生物的情感发生了变化,从单纯的害怕变成了嫌恶。那种恐惧有些像她跟白扬这类人在一起时,她对自己的嫌恶。白扬常常说,相对于宇宙,地球上任何存在都是微不足道的,一切均渺小。多么可爱的语言,但并没有从她内心里洗刷掉那种深深的自卑,对白扬的感情一开始就建立在俯仰之间。工作中,在内心深处,服从也是建立在根深蒂固的自卑里。她习惯了顺从,没有尝试过歇斯底里地反抗,一次也没有。所以,姐姐的倔强一直活在她的潜意识里。
“池子下陷,说明有东西闯过了二层的八卦阵,到了这里。你是人类带进来的吧?”大块头不安地看看太极池周围的变化,旋即回头问罗小小。
“嗯...是的。” 罗小小吞吞吐吐地说:“你怎么会知道?”
“太极池原处于二层的中心位置,八个洞连起的石柱托起。” 黑蟑螂神秘地说:“ 原本,这里一直都被毒物笼罩着,仅有很少的生物能够在这里生存。很久以前,一群人类闯了进来,对洞内大肆改造,奇怪的是,他们不久便消失地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蝙蝠涌入山洞...... 今年是一个特别的年份,这个池子已经两次下陷了 ”
“你能带我去最后一个洞吗,我要去终点。” 罗小小着急地说。
“你现在呆的地方就是终点啊!” 大块头说。
“不是同一个地方?”
“终点在最后一个洞的东北中心。呆在这儿并不好玩儿,银池随时都会变化,下面的水是毒药,万一掉进去,死无全尸。跟我走,我能带你出去!”
“不...不必了,我就是我要找的地方!” 罗小小神情专注,态度坚决,她相信白扬一定可以到达终点。她下定决心,这一次,她不在只是一个看客,如果有必要,她要站出来,为她自己,为母亲,为白扬,为这场混乱反抗,为了俯仰之间,左右两端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