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时间过得飞快,转瞬之间,亦芳去了娘家已经一月有余了。这期间,丁宏几乎天天给她打电话,但是亦芳一直拒接,不是直接挂断,就是干脆关机。闹得丁宏忧心忡忡,寝食不安。
倒是邻家二婶,一开始并没把这事看得多么严重,时不时地过来同丁宏母亲拉呱,也劝导丁宏,让他放心,女人嘛,就图个面子,何况这亦芳的性子本来就拗,你搧她那一巴掌也太冒失了一点,常言说打人莫打脸,就算她一时失言顶撞了长辈,你教训她也要拿捏分寸呀。所以说现在她与你置气也在情理之中啊,二婶常常半是劝慰半是数落地教训着丁宏。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往下拖,小两口的僵局却始终没有缓解的迹象,二婶也终于沉不住气了,这一天,她借回娘家之际,顺便约着丁宏,打算去亦芳娘家一趟,劝一劝亦芳和她的母亲,顺便把亦芳接回来。毕竟她还是亦芳的本门姑姑,相信这点面子总是有的吧。
丁宏去村头小超市买了一大堆牛奶点心芝麻糊什么的好几样礼物,而且还有两瓶很是高档的礼品酒——他丈母娘喝酒,而且酒量还不小——也顺便给二姑买了一份礼物,让她带回娘家的。
让二婶守护着那些礼品坐拖斗上,丁宏开着小手扶哒哒哒哒一路青烟,很快就到了亦芳娘家的村子。
将车停在村头,二婶先去自己的娘家坐了一会儿,很快就返回来,帮丁宏提着那些礼品来到亦芳家门前。
然而大门紧闭。二婶敲门,没人应声。二婶问询村口树下乘凉的几个上年纪的人,都说亦芳一家都在,那家孩子刚才跑回家去,大门也是刚刚关了的。
的确如此,亦芳的父母都在家里。盛夏三伏天气,农田里也没多少活,所以他们都没有出门,亦芳的弟弟刚才正在村头树林里捉知了呢,偶然发现了他姐夫开着拖拉机来了,于是急匆匆跑回家里报信,然后便是丁宏的丈母娘怒气冲冲出来将大门关闭了的。
这情景丁宏和二婶虽没看到,但也能想象得到。看样子这是成心不见哪,二婶心头也堵得慌,于是继续敲门。
那条凶猛的土狗愤怒的狂吠。
“大嫂子好,你开开门,我知道你在家呢!”二婶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着。
然而没人应声。
二婶继续敲门,并且加大了力度,由敲门逐渐演变成捶门。大铁门捶起来声音好大,哐哐的山响。
一霎时二婶的敲门声、喊叫声还有狂怒的狗吠声混成一片,沸反盈天的。
左邻右舍不知啥事,纷纷出门查看,二婶与他们都很熟识,打过招呼以后,继续捶门喊人。
院里终于有了动静,有人走到了门后边搭话了,是亦芳她妈。
“大妹子,我知道你干啥来了,亦芳不在家,去城里了,你回去吧。”
“嫂子你打开门,咱姊妹说会话。”二婶套着近乎。
“咱姊妹们有话以后再说,今天这门我是不开了,我知道姓丁的就在门外,我怕这打人凶手进来打我们!”亦芳她妈嘲讽道。
“大嫂你就别说气话了,丁宏知道自己错了,这不给您陪不是来了嘛,还给你带来一大些礼物,你总该开开门让他拿进去呀!”
“可别可别,我们消受不起,该给谁给谁去!”亦芳她妈语气冰冷,咄咄逼人。
“大妹子,对不住了,你走吧,咱改日再拉呱。”
措辞决绝,毫无通融的余地。
二婶一时之间也乱了方寸,情急之下,一把拽过丁宏:“臭小子,你过来,给你丈母娘跪下!”
丁宏满面通红,心中波涛汹涌:“大街之上,众目睽睽,我要跪下求情?”思忖再三,并没有付诸行动。
“听二婶的,宏子你就跪一下,你丈母娘一定会原谅你的,听话哈。”二婶也忍着一肚子气,但又只能装出一付和颜悦色的态度。
“我还真得跪炉子?”丁宏悲忿交加,怒形于色。
(跪炉子,!沂蒙一带方言,意指一方向另一方下跪陪礼。)
街上的人越聚越多,人们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不像话!”一位老者步履蹒跚地路过,颤颤巍巍的嘟囔了一句。
不知他是针对二婶要丁宏下跪求情而鸣不平呢,还是忿于亦芳一家紧闭大门拒不纳客而斥责。
丁宏迎面望去,看到的是二婶那无可奈何的眼神。
二婶小声说道:“宏子,听话哈,为了你的二老,为了你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委屈一下,又能怎么样呢。”
热泪刹那间模胡了丁宏的眼帘。
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为了一家老少的安宁,屈膝俯就一次,又有何不可呢?
丁宏钢牙一咬,双眼紧闭,屈膝跪在了紧紧关闭的两扇大铁门之前。
大街上,人群中,漾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啧啧连声。
“大嫂子,你开门看看哪,宏子给你跪下了呀,在大街上跪炉子,古往今来哪有哇。”二婶一面大声嚷着,这个灼热心肠的农家妇女,此时也感情冲动,泪眼婆娑了。
丁宏的大脑一片空白,直挺挺跪在那里,宛若机器人一般。
然而大门岿然不动,门内阒静无声。
院子里,只有那只凶猛的土狗在狺狺狂吼。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整整一刻钟过去了,大门以里毫无声响。那只土狗也似乎疲倦了,没有了动静,或者已经缩回了窝里,再不愿多管闲事了。
丁宏和二婶不会想到,这个时间,亦芳她妈早就回到了屋里,谁也不知道丁宏二婶的话她听到没有,反正大门是依旧紧闭。
二婶缓缓地转过身来,含着眼泪,慢慢搀起丁宏,声音颤抖着说:“宏子,咱回去吧,你这当街一跪,可以感动天地,但感动不了这个铁石心肠的婆娘了。”
丁宏心中也已经万念俱灰。
长街下跪,作为七尺男儿,丁宏直觉得自已的尊严已经碎了一地,而等他从地上爬将起来以后,眼睛里已经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站直身子,模仿着江湖人士那样向周边的旁观者作了一个罗圈揖,语调不卑不亢地说道:“对不起,让老少爷们见笑了。”然后又转向二婶说道:“二婶,让你老操心了,咱回吧。”
“那这些东西……”二婶左右为难。
“咱带回去吧,她们不会收的,免得让他们扔在大街上,叫乡里乡亲的笑话我们。”丁宏的脑海中浮现出上一次那兜水果的悲惨景象。于是便毅然提起那份丰厚的礼品,与二婶一起走向街道一侧的小手扶。
阖街的旁观者,阖大街的旁观者,没有一人嘲笑他们,人们静静地凝望着开车离开的丁宏,眼睛里都流露着怜悯和同情,有那眼眶软的老太太,嘴里喃喃自语:“可怜的孩子”,一面不时抬手擦拭着眼角的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