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生活,不过开门柴米油盐酱醋茶,关门老婆孩子热炕头。但是对于现在很多年轻人来说,生活是走出家乡奔前程,是敷着最贵的面膜熬着最久的夜,更真实的是城市里的很多年轻人其实没有生活,只有生存。对于很多养家的中年人来说,他们是不能垮的家庭顶梁柱,日日夜夜殚精竭虑和物价房价赛跑,工作日多得是喝不完的应酬酒,陪客户容易,陪领导义不容辞,难的是回家吃饭。
城市的异乡人,最难熬的是晚上七八点,正是晚餐的时候。这时天色渐渐暗了,层层叠叠的高楼中渐渐亮起了灯,我的脑海中轻易便蹦出来一个词:万家灯火,但接下来却常常是一股躲不开的寂寞惆怅——千万灯火,却没有等我的那盏;等我的那盏,山高水远难望见,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好好吃顿饭了。
读书时有些清高,看不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烟火人生,也不觉得每天和家人吃饭有什么值得慎重对待和怀念的。工作后,职场摸爬滚打,背井离乡,来自记忆里的烟火气常常熏得人不知不觉红了眼。所以今天想和大家讲讲一些和家人吃饭的故事,讲讲我思念的那些人那些事,故事里没太多波澜,只有时间流逝后的蓦然缅怀。也许此刻你也正经历着这些平凡,需牢记最平凡处有深情,错过便再难追回,不可辜负。
一、少年时代寻常的午饭时光
我出生在湖北的一个小县城,小城里的生活节奏舒缓,在这份舒缓里我度过了我的少年时代。
那时我在读小学,小学在城南,离家一刻钟的步行距离。哥哥比我大七岁,已经是一个骑着单车总是行迹匆匆的叛逆高中生了。哥哥的高中也在城南,不过离家较远,自行车半小时的路程。那时候我们还住在临街的房子里,每到中午放学的时候,快到家时抬头看,总能看到爷爷站在四楼临街的阳台上,向城南的方向张望着。
当时爷爷还是个身子骨非常硬朗的小老头,头发花白,身形是那种被岁月压榨后的干瘦,耳朵已经慢慢有点背了。老爷子在阳台看到孙女快回家了,便慢慢走回客厅,走到门禁开关的附近,确保孙女在楼下按响了门铃的第一时间给孙女开门,然后在话筒中再三确认,门开了没,开了没,开了吗?有时候没等他确认完,我都已经噔噔跑上了四楼。
当年还没有流行日日开空调,在中部地区盛夏的六月,最好的解暑方式莫过于冰西瓜和绿豆汤。每每那时,在我蹦跶着上四楼的时候,爷爷都会预先从冰箱拿出切好的西瓜,然后盛上一碗他熬好的绿豆汤,让我在开饭前先解解渴也消消暑。不像现在很多外面摊贩卖的寡淡的“绿豆水”,爷爷熬的绿豆汤汤色清澈,豆子已经静静地沉淀在了盆底,拿着勺子顺时针搅动几圈,不浓不淡一碗恰到好处的绿豆汤就盛好了。
妈妈一般这个时候已经下班回家,从客厅就可以听到妈妈炒菜的声音,热油爆炒的滋啦声,锅铲翻炒中与锅体的脆响。因为爷爷怕我们贪凉,绿豆汤从不放冰箱,通常是熬好等着自然放凉,所以嫌热的我每次都是捞着西瓜啃完最中间的几口缓过气儿,再端着绿豆汤慢慢喝,一边还循着炒菜的声音去厨房看妈妈。妈妈炒菜时听到我的动静,有时候头也不回,只有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回来啦?准备吃饭”,只顾着手脚麻利地准备着全家人的午饭。
爷爷看着我吃完了瓜,会在我贪吃的时候念叨“吃饱了待会儿不吃饭”,却又在我真偷吃了哥哥的那一份的时候无可奈何地重新去切,然后重新回到阳台向南张望。等他快步走向客厅的时候,我就知道哥哥已经快回来了,但有时哥哥上楼的速度太快,我还来不及消灭贪吃的罪证,所以被他追着在客厅到处跑,吵吵闹闹欢腾得不行。妈妈把菜端出来的时候看到我们兄妹一起疯,会把我们都赶进厨房给大家端菜盛饭。妈妈一看大家都回家了,孩子他爸还没回来,会使唤我去给爸爸打电话,催他赶快下班回家吃饭。
虽然有时候爸爸工作忙下班晚,但从来只有一家人到齐了才会开饭。爷爷、哥哥、爸爸、我、妈妈围坐在一个大圆桌,刚好一人一块,拼凑成团团圆圆一个家,热热闹闹的吃饭。那些年的五月到九月,几乎每一天,都有爷爷熬得绿豆汤和准备的冰西瓜,那时候无论再忙再累,一家人也总要回来一起齐齐整整吃午饭,午休后再各自走上自己的轨道自行运转。
二、读书时代怀念的锅巴粥
后来,哥哥去外省读大学,我也开始读初中。饭桌上从日常的五双筷子撤换成了四双,盛夏的时候没人再和我抢西瓜了,但吃独食没有我想象中香甜。
再后来,我和爸爸妈妈一起搬到了他们单位的新楼房,爷爷舍不得一群牌友便一个人留在了临街的老屋。我们之间隔了20分钟的开车距离,只有在周末和过节的时候,我和爸爸妈妈才会回老屋陪爷爷一起过。
再往后,我也开始了外地求学路,从此故乡只有寒暑,再无春秋。尽管一年里所有的假期都几乎回家了,但细数下来也只有不到三四个月的时间。这个时候的哥哥已经在北京上海四处打拼拼搏,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老人家多少次在节假日盼望着孙子回来,但是也懂得生活的不容易,所以每次过年再晚爷爷也熬着等哥哥回来,等着等着就默默红了眼眶。看到哥哥回来时会紧抓着哥哥的手不放,仿佛看一眼少一眼一般。
时间是个狠心的贼,在我还不懂得少年时一家人团聚的平凡幸福,就开始偷走我们的相聚时光。我和哥哥长大后,一家人团团圆圆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机会已经非常难得,所以在我记忆里尤为珍贵。每当团聚吃饭的时候,爷爷总问我和哥哥最想吃什么,我们总默契十分又毫不犹豫地回“锅巴粥”。虽然爸爸妈妈也会做,但我和哥哥一致认为大米只有在爷爷手里,才能变成最正宗喷香的锅巴粥。
为了吃到最正宗的锅巴粥,当年爸爸特意在楼上搭建了烟道做了土灶,嵌了一口很大的铁锅,还从老家买了许多柴禾。大米淘干净,加水放入大锅中,给土灶里添火,将水烧成米汤。等到半小时米汤都熬好了,拿勺子盛出来放在干净的盆中备用。保证灶中的火不灭,等到饭煮熟了,底下也结出脆脆的一层锅巴之后,将米饭盛出来只留锅巴在锅中。然后,缓慢倒入之前熬好的白糯的米汤,往灶中再加一把火,盖上锅盖,我们就可以安心去吃饭了。
等到大家都吃完了一碗米饭,锅里的锅巴粥也差不多烧好了,香脆的锅巴经过熬煮变得软糯,大米饱实的香味经过大铁锅的熬煮越发醇厚,原来白糯的米汤变成了微黄,一碗锅巴粥清清爽爽又喷香开胃。那颗颗饱满的大米在爷爷手下变成喷香的锅巴粥。
爷爷没读过很多书,骨子里是一个特别传统又倔强的老头,但对于孙子孙女,从来不曾有半分重男轻女,反而因为我是最年幼的,所以更为偏疼。每次做完锅巴粥,爷爷总会偷偷给他的小孙女留一块最香脆的锅巴,让我可以在饭后当零食。
我家的传统似乎是“父子严如山,爷孙亲如蜜”。父亲对儿子有许多的约束和管教,往往习惯于将爱意隐藏,久而久之便更难开口,隔阂日增。只有等到爷孙辈,才能将自己的一腔关爱,毫无保留地倾注,既是天性使然,也多少有往日对其父亲过于严苛的补偿,所以总是宠爱溺爱,听之任之,不忍苛责,疼到了心尖尖,日夜牵挂。
大城市的节奏飞快,时间像飞速转动的碎纸机,把生活搅碎成一片斑驳。时间又像流沙,在你醒着、睡着的时候静默溜走,青年人难以感受这种无声无息的变化,聚少离多和疲惫忙碌将感情拉的稀薄,亦或者逃离生存压力的紧张感让我们无暇顾及。但是不同年龄段对时间的感知是不同的,爷爷全白的头发,爸爸花白的头发里无情地透漏时间对生命力的剥夺,多少思念盼望里,父亲与父亲的父亲都白了头。
到今天,这样的锅巴粥,我已经快七年没有吃到了,以后也吃不到了。爷爷熬出的味道,只有在记忆里才能找的到。
城市中默默打拼的你呢?还记得上一次和家人好好吃饭的滋味吗?
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