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阵的恍惚,努力的想从中找出我熟悉的一丝细节,却猛然发现,原来我对自己的脸是这样的陌生,闭上眼睛,以往的样子浮现在脑海里,却始终是模糊的,突然觉得有些许悲哀,原来我竟是这样的不熟悉自己。
我喝了二十杯鸡尾酒,十杯白兰地,八杯啤酒,直到钱包里的钱全部花光了,我却依旧是清醒的,都说买醉,买醉,着实有些可笑,酒买的到,醉却不易得。我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水味儿,转头看到那个男人从我身旁走过,我跳下椅子,脚步竟无半点虚浮,我走到他面前,霸道的吻上他的唇,除却我嘴里的酒味儿,我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
“作为这个吻的回报,你能帮我买酒吗?”
“如果我说这里的酒不如我房间里的好喝,你会和我走吗?”
“什么酒在我嘴里都是一样的难喝。”
“看来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摇了摇头,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找什么人,你又怎么会知道。”
他没说话,从钱包里抽出钱递给我,我依旧摇了摇头。
“我并未说过不和你走,只是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出去。”
“好。”
我靠在他背上,本来十分清醒的大脑,再靠上他的那一刻突然有些晕眩了,可是一碰到床,却又瞬间清醒了起来,如若能一直像刚刚那样醉了便好了,我心想。我看到他的衬衣扣字一颗颗的解开,他的身材很好,我试探着摸着他的胳膊,觉得很硬,他把我的手放到他背上,我想起小时候磕在青石板上的感觉,不知怎的,我的脑中只有那块青石板的感觉,别的什么都感觉不到,直到感觉到一阵疼痛,我才回过神儿来。
“你的确是个有趣的女人,我还从未见过在这种时候也会走神儿的人。”
“那你岂不是要谢谢我让你长了见识。”
他没说话,我仿佛闻到一股血腥味儿,除却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凭什么只有我这么疼,太不公平了,想到这儿,我狠狠的咬了他一口,直到嘴里也充满了那种同样的味道,才松了口,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说,我却希望他能说出那么一两句话,这样也许我就不会老是走神儿了。 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我冲他挥了挥手,本来想说句再见的,可是一开口觉得嗓子痛的厉害,便没出声儿。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话,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和我回来。”
“难道你和每个见过一次就上了床的女人都会问这么一句话吗?”
“不是。”
“那为什么要这样问我。”
“你和我们这样的人不一样。”
“可能我只是想找个睡觉的地方吧,昨天我的钱都用来喝酒了,我又不想睡在大街上。”
“你很缺钱吗?”
“可能吧。”
他不说话了,我转了个身,想要再睡一觉,他把衣服放到我旁边。
“走吧,我带你出去。”
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起身慢慢的把衣服穿上,坐到车上,我们始终保持着沉默,好像有一种要上刑场的肃穆感,我突然笑了起来,他不明所以的看了我一眼,我摆摆手,靠到车窗上,看着外面的行人,觉得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到了一处公寓,他把门打开后,把手中的钥匙放到我手上,
“以后你可以住在这里。”
我看着手里的那串钥匙,笑弯了腰,他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我,直到我的眼泪都笑出来了,我才勉强忍住。
“你这是要包养我的意思吗?”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也可以。”
我点点头,走到屋内,环绕了一圈。
“我饿了。”
我说完他突然笑了,走到厨房,我跟在他身后,
“我叫桃夭,既然你都要包养我了,总不好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吧。”
“桃夭,是真的名字吗?”
“那当然,要不然我把身份证给你看看。”
“这倒不必,我相信你。”
“哎,对了,你结婚了吗?”
“我们不过是建立在一种利益关系上,你在乎我是否结婚?”
“可我实在是不想被人冠上一个小三的名号,正如你说的,我为了你的钱,你为了能和我上床,我们的关系不过是一种利益关系,如果还要牵扯到家庭的话,那我便不干了,我实在是一个怕麻烦的人。”
“这你可以放心,我并未结婚,也不会带别的女人来这里,定然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哎,我以后难道就要叫你哎哎的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递给我一片火腿,
“倒不如你给我取一个。”
“那就叫灼其吧。”
“好。”
我躺在地板上,看着窗外的雨,突然难过的想哭,我算了算这好像已经是我这个月第三十六次哭了,平均每天一点二次,我想起我记忆中第一次打针的时候,针扎在屁股上的时候,疼的我想要哭出来,我却咬着牙坚决没让那眼泪掉下来,想不到过了二十年,我反倒越活越矫情了,我拿起手边的一本书,将它盖在脸上,听着窗外的雨声,眼泪顺着眼角落在地板上,我仿佛听到了它落地的声音,我慢慢的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听到门开了的声音,却不想睁开眼睛,直到那股熟悉的香味儿传到我的鼻子里,他拿开我脸上的书,将我抱了起来。
“为什么哭?”
我指着旁边的书,
“这书写的太感人了。”
“我还以为你是在怪我这个月没来看你。”
我突然笑了,看到他皱起的眉,伸手慢慢将它们抚平。
“我实在有些看不懂你,对你来说,我的存在也只是可有可无吧。”
我听出他话里的失落,除却一丝愧疚再无其他。我把头埋在他怀里,也许我也只是贪恋这味道而已。
“如果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我。”
“为什么,难道你想把他打死吗?”
“我虽的的确确有些喜欢你,却是断然做不出这种事的,只是想看看能被你喜欢上的人是个什么样子,你若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我点点头,刚刚的悲伤再次袭来,一定是窗外的雨下的太大了,我心想。
电视里正上演着一场生死别离的爱情戏码,我却只注意到他们面前的桌子上那几盘菜,好久不曾这样迫切的想吃点东西了,我打开冰箱,直到身上感到阵阵寒意才回过神儿来,我拿了一罐咸菜走到厨房,拿勺子杳了满满一勺米饭,塞进嘴里,直到嘴里实在塞不下了才停手,努力的咀嚼着,直到只剩下很少的时候,我感到一个饭粒钻进了我的气管里,我用力的咳,眼泪掉下来的那一刻我开始笑,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快要疯了,如果有旁人在我身边的话,一定会以为我是个疯子,只是当我觉得自己是个疯子的时候,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醒,这真是一件无比悲哀的事,疯子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个疯子,说自己疯了的人却是最明白的人。我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又到了一个多雨的时节,我换好衣服,想到外面走走,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突然有些想笑,不管我如何懒惰,暴露在白天的时候总还是不想那么邋遢的。
街上的人很少,车也很少,我戴着耳机,音乐声音调的很大,我听到的却依旧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我走过一个很深的水坑,鞋子被打湿了,明明是夏季,我却仍感到一股刺骨大的冰冷从脚底传来,如果我现在摔了一跤,怕是也没有带伞的必要了,我这样想着,没走两步,果真摔倒,屁股一定被摔青了,我心想,衣服像是被从泥里洗过似的,我看着水坑里自己的倒影,笑了起来。我带着这一身狼狈开门的时候,他站在我对面,见我这个样子,又皱起眉头。
“你若是这样天天皱眉的话,一定会老得很快,我一向是个注重看脸的人,你要是老了,我一定会早早的就跑了的。”
“我觉得任何人见了你这个样子很难不皱起眉头,你是和别人打架了吗?”
“如果我真的和人打架了,弄成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是我,是我自己摔的。”
他把一条毛巾披在我肩上,我笑嘻嘻的往他怀里凑。
“摔疼了吗?”
我摇摇头,闻着他怀里的味道,一句对不起想要从嘴里冲破出来,却被我生生忍住。
窗外的天空好黑,我盯着那仅有的一颗星星看得出神,恍惚间好像听见有几声猫叫,我想起我小时候养的那只猫,披上衣服来到楼下转了几圈,却什么也没看到,便坐在一棵树下,手里把玩着刚刚捡到的一片叶子,真安静啊,我心想,白天这里的声音从未间断过,一到晚上就变得这样安静,静的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知它还能跳动多久,我闭着眼睛捂上自己的胸口。
我曾以为只要给我足够的书,足够的食物,我是可以一直不用出门的,直到我在房间里就这样待了三天,第四天早晨的时候,我睁开眼睛,发现就连动一根手指都很困难,脖子好像被人紧紧掐住,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如同溺水之人在水里苦苦挣扎,窒息的恐惧在慢慢放大,我曾一直以为我对死亡二字是半分恐惧也没有的,但当它逐渐向我逼来的时候,我却只想逃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慢慢的好了起来,我坐起来,匆匆的穿上衣服,就往外跑,我实在太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了,即便我从前一直没有重视过它的存在,我只是觉得我若是再不出门,我便只能看着我的皮肤一点一点的腐朽下去。我来到一个足球场,使出我全部的力气往前跑,可不过只跑了一圈,便不得已停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并不清新的空气,我想起我在初中时参加的那次长跑比赛,我并未用尽全力便轻松的拿到第一,看来时光岁月催人老这话果真没有半分虚假,只是我今年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便有此感想,不觉有些悲哀。我躺在草坪上,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早上那种窒息的感觉,可是除却仍残留在我脑海中的那种恐惧,再无其它。
“姐姐,你刚刚跑的好快。”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四五岁样子的小女孩儿坐在我身边,
“是吗?你长大了也能跑的这么快的。”
“可是跑的这么快有什么用呢?”
“是呀,有什么用呢?”
我捏了捏她软软的小手,跑的这么快究竟有什么用呢,我想。
“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姐姐跑的这么快是怕被灰太狼追上,妈妈说狼会吃羊,也会吃人,姐姐不想被灰太狼吃掉,所以就要快快的跑。”
“对呀,你真聪明。”
她站了起来,朝一个大人跑去,回过头冲我喊,
“姐姐,我也要快点儿跑了,不然就被灰太狼追上了。”
我看着她逐渐跑远的身影,心脏依旧跳的很快,我站了起来,依旧向前跑去,是呀,不快点跑的话就会被灰太狼吃掉了。
我默默的收拾着打翻的饭碗,爷爷的手在挥舞着,我不懂得他的意思,但也许他不过是觉得太过无聊罢了,自从爷爷得了小脑萎缩之后,我便觉得人的感情实在是这世上最脆弱的东西,疾病能将人这一生慢慢的从脑中抹去,我毫不怀疑我是他最爱的一个人,可是看着他慢慢的将我忘却,我并未感到悲伤,而是更加孤独。我握住他伸出的手,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将头转了过去,慢慢抽出自己的手,看着窗外,我开始庆幸他可以忘却自己,如若此刻他意识清醒的话,半边身体都动不了的滋味儿,一定是更加不好受。我想起小时候他将我背在背上的时光,我曾一直觉得我那时看到的便是最远的远方,我看着他依旧在挥舞的手,忘记是谁曾说过我们的手长得很像,我举起自己的手,除却凌乱的手纹,并未看到其他。
“你身上怎么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最近不是流感很厉害嘛,我给自己消了个毒。”
他握着我的手,把我揽在怀里,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编一个合理的谎言。”
“你觉得我的手好看吗?”
“不好看,太瘦了。”
“看来我天生就是没有福气的人,人家都说肉肉的手是最有福气的。”
他没说话,只是把我紧紧的抱住,不知为什么,我虽贪恋他怀里的温暖,却依旧想要逃离。
“我好像快死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提到死。”
“因为你好像抱得太紧,我喘不过气来。”
他愣了一下,稍稍松了松手臂。
“你为什么从未叫过我的名字。”
“是你从未告诉过我。”
“可你不是给我取了一个吗,你若想知道我的真名,我也可以告诉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不止我一个人。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
我看着到他眼中的光彩好像突然黯淡,原来小说里并非都是些骗人的东西,眼中的光的确是会变暗的,我心想,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说话真的是最简单却又最艰难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