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死了,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死的?”
“他是自杀的,自己故意触电死的,这年代,生命是平等的,但是生命是不等价的,贫穷是可以让生命变得卑微的”
“怎么好好地就要自杀呢?”
“自己的老伴走了,剩下他一个人天天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睡都是需要人照看的,自己的女儿也不怎么富裕,也许是不想成为女儿的累赘吧?”
“谁知道呢,毕竟瘫痪在床已经二十多年了,自己的孙子都快要奔三了,还没有对象,天天在家里接受女儿女婿的咒骂,谁会受得了啊?人活着都是需要尊严的,哪怕是瘫在床上”
“死了也好,活在这世上受苦,看着自己家里的一地鸡毛,却又无能为力,几个男人能够体会呢?也许死亡对于他是彻底的解脱吧”同村的人和一些外地远亲在丧礼的酒桌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纷纷。
死者生前双腿健全的时候也是十分的风光,到哪里的别人都要称他一句荣哥,不曾想在一次外出谈生意的途中,被车子夺去的双脚,从此是家道中落,好在之前自己之前将女儿留在家中,找了一个上门女婿,生了一个小孙子。
死因还得由半个月之前的租房事件说起,荣哥家里的房子只有两个房间,还是相邻的,一个是自己和自己的老伴住,另外一个是自己的女婿和女儿居住,可是因为自己的吃喝拉撒都在这个房间之中,所以房子里面的气味非常的刺鼻难闻,到了夏天就更加夸张了,弄得女儿是有苦难言,在孙子还小的时候和自己的父母住一个房间还好,可是孩子越来越大,和自己的父母住在一个房间肯定是不方便的。于是乎,自己的女儿女婿在孙子十来岁的时候到外面租房住了。
这租房一住就是十多年,在这样的小镇子上面,其实是比较异常的,大家基本上都是住自己修建的房子,更何况是本地人呢?十多年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女婿受不了这样的一种压力,女儿女婿离婚了,孙子跟着自己的女儿生活,孙子读书不努力,和瘫在床上的爷爷也不怎么亲,读完初中就没有读书了,和村子里的同龄人出去打了几年工,也没有挣到什么钱,就回来了,常年闲在家里,偶尔的在家附近做一点临工。老伴也因为自己的患有突发性的癫痫病,在三年前突发疾病,倒在田间,被水淹死了,家里的日常开销基本上就落在自己的女儿红英身上,因为父亲需要人照顾,早晚要去给父亲带一些吃的和清理一些排泄物,所以只能够在离家不远街上做了一点小生意,贩卖一点水果,或者卖点日常洗漱用品来维持生计。
其实越是在小镇子上,各种故事也是越多的,小生意越来越难做,还时不时会有一些街头小混子来骚扰一二,因为没有男人出头,也就默默的忍受着。可是有一天经长辈介绍认识了一个邻镇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还结婚了。熟不知这个男人嗜赌成性,好吃懒做,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半点的改变,还徒然的增加了家庭的压力。导致两夫妻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没完没了,
一天红英抱怨老公:“无所事事,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哪里有作为一个男人的担当啊”
老公则说:自己是上门女婿,你又没有为我生下一儿半女,为什么要我有担当啊,再说了,做什么都是帮你家里做,为什么要拼命干活啊,拿点钱来,老子要出去打牌。
“滚,给老娘滚,一个大男人天天向女人伸手要钱,你好意思”
“不给就算了,老子出去借,你能拿我怎么样啊?”说罢就出去了
“你这砍脑壳的,老娘真的是瞎了眼了,”带着哭腔咒骂道。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儿子也是经常不着家。
虽然躺在床上的荣哥看不见,但是总会有一些闲言碎语传到他的耳朵里的,女儿有时候带饭过来,也是满脸的不愉快,无奈写在脸上,生活的风霜早已将这个女人折磨的超过了岁月才能留下的痕迹,更多了由内而外的沧桑与迷惘,看到这里,作为一个父亲内心应该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女儿送饭和做清理和收拾时,是不会和父亲有多少的交流,这些年都习惯了,前几年还好,自己的母亲还在,这些事情完全不用自己操心,谁能知道好好地母亲说走就走了呢?所有的重担都压在这个脆弱的女儿身上,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心理。
“什么,涨房租,房东,我们也是老乡,你这房子我都已经租了十多年了,每一个月的房租都没有逾期,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的,能不能不要加租啊,这样我租长期的,五年可以不”红英眼里透着乞求。
“哎呀,算了就和你实话实说了吧,我这房子要拆迁了,这边要建火电厂了,我这房子在拆迁之内,懂了吧”,房东一脸的不屑和蔑视:“其实早就不想租给你了,如果不是看你可怜,几年之前就后回来了,我也不差这点房租的,知道吧。你到另外一片区去找找房子看看吧,这一片都是要拆迁的,最好在这个月之内搬走”
“谢谢你了,我会尽量去找房子的”,言语之间藏着的尽是无奈,却又无力挣扎,一肚子的委屈只能够自己往肚子里面下咽,儿子儿子不着家,老公老公靠不住。
上午上街做生意,下午还要去找房子,近来房租真的涨了好几百啊,原来是那个火电厂要开工了,近期来了很多的外地务工人员,都在找房子,所以才会突然地加价。同样的房子,房租每一个月要多上三百块,在距离自己家稍远一点的地方租了一个房子,三百块对于其他人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本来就不怎么富裕的她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本来不大的小镇突然热闹了起来,红英还是有点商贩头脑的,看到很多的陌生脸孔陆续搬来,她时常骑着自己的小三轮在工地附近转悠,加了很多的生活必需品过来售买,希望可以增加一点点收入。谁能够想象六月天,一个女人在太阳下,在工地周围转悠的情形。
换房子的事情传到了荣哥的耳朵里,荣哥无望的望向窗台,窗台上的那一株草长得很特别,砖头缝里长出来,几乎每一天的成长都被荣哥看在眼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下雨了,太阳炙烤着大地,好像看不惯那窗台上那草儿无忧的生长,非要将那窗台上仅有的一颗草儿烤熟不可。仿佛那株草就是自己,年轻时充满着生机,到了生命的夏季却要经受风吹日晒,限制在一窗之上,看着这世界,生命在最葳蕤时,瞬间凋谢,眼看就要枯萎了,也不见生命的救星。
贫穷不是原罪,对生命的无望才是最可怕的一件事情。俨然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累赘,沉重的压在自己的女儿肩上,那所谓的养老补贴,五保低保,不过是杯水车薪。眼看着自己的大腿因为常年的躺在床上,不见太阳,缺少运动,也好像在和自己做最后的抵抗,渐渐地开始腐烂了,去医院吧,又得不少钱呢,自己完全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无休无止。眼看着自己的孙子马上就要奔三十了,也不见有媒婆上门替着说亲。年代变了,家里人的劳动状态将直接影响下一代人的婚姻状况。你说这样的一个家庭现状,谁会愿意将自己的闺女嫁过来呢。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自己逝了,女儿也不用在外面租房了,自己的这一个负累也将会消失,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吧。回想自己这一生,差不多有半生都是在床上度过的,自己的后半生就活在这方寸之间,连基本的生活都谈不上吧,除了家人之外,一台陈旧的电视是自己连接外面世界的唯一工具,那台电视机还是自己买的呢,全镇的第一台黑白电视,当时可是引起了不少轰动的,那个年代随便有什么新鲜事都会有人来围观的,何况是买了一个电视机了,孤独深夜全靠这台电视机陪着自己度过。偶尔的下午还会出现几个同龄的发小,过来陪着聊聊天,还有一些遛弯的老头会过来寒暄几句。二十多年就这样过来了,听着别人口中的世界,对于自己而言,活着与死去的区别仅仅是有呼吸和心脏的跳动了罢!以为的越来越好,却变成了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想想自己躺在床上这十多年,对于女儿的愧疚,一言两语难以释然。
这天傍晚,女儿和往常一样,送来了饭菜,放在床头边的桌子上,然后一边收拾荣哥的衣服,一边说着自己,现在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住了,可能比以前远一点,以后送饭过来可能会晚一点,说着自己的儿子有多听话,在工地上上班,现在都两百块钱一天了,说着自己现在有多挣钱了,等攒够钱了,他卖一个电动的轮椅,这样也可以出去看看了。其实荣哥自己都知道,工地上工作是差不多两百块钱一天,可是孙子是两天大鱼,三天晒网,女儿的租房的条件,工作条件等他都听那些过来唠嗑的发小说过,只是女儿性格像他,从来不会在自己的父亲面前道自己的酸楚,多年的苦往自己的肚里咽,早就已经习惯了罢。
越是这样,荣哥的内心越不是滋味,已经快三十年了,有老伴在还好,如今老伴已经去世,自己唯一的留恋只剩下这个女儿了,可是自己还成为了女儿的沉重包袱。不死何用?本想给她最好的世界,无奈带来的是狂风暴雨。越想越觉得自己无用,越不是滋味。做了这样一个决定;死吧!没有双腿的他,今天没有看电视,在凳子坐着,因为没有腿,在凳子上不稳的,需要用一只手来稳固,他一只手拉着桌子的一个脚,一手不熟练的拿起笔,伏案写了起来,多年没有写字了,稍稍难写的字都不知道写,留下空白,让读的人去想象。留下了两封信,一封给是自己女儿的,一封是给自己孙子的。然后打开桌子下面抽屉,拿出那把充满锈斑的剃刀,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是完全陌生的,曾经的黑发早已经不见踪影,白发之中偶见几根黑发,曾经的意气风发,也已经被褶皱隐藏,倚在床头,微笑着刮起了前两天才刮过的胡子,一遍又一遍,很干净。看到干干净净的脸,好像找到了曾经潇洒的自己,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
爬下床,拖出自己的一个箱子,打开箱子,看着里面装的寿衣,取出来,回到床上,好久不穿新衣了,也不知为谁穿新衣,今天这是要为自己穿上最后一次新衣了,微弱的白炽灯光,分不清衣服的颜色,没有腿的人穿裤子是很费力的,在床上整理好自己衣装,完毕了,已经很晚了,以前这个时间自己早就已经睡觉了,今天都凌晨了,还没有睡意,人就是这样奇怪,有正事的时候,睡意是可以忽略的,选择这个时间是因为那边有一个风俗,如果是每一天的凌晨到中午这一段时间逝的,丧事可以少放一天。他从容的取出在桌上筷盒里的吃饭用的铁叉勺,将电视背后的那个排插引到床头,还特意的将线从开门处引过,方便开门之后能够断电,好不伤害到自己的女儿,他知道每一天早上女儿都会过来的。读过书的他连选择死亡的方式都是那么与众不同,这样的死亡方式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过无数次,以前总是对活抱有幻想,迟迟不肯行动,一躺就是将近三十年,躺了那么久,终于在今天付出了实践。他躺在床上,自己一手紧握着贴地的铁棍,一手拿着叉勺,安详的闭着眼睛,毅然决然的将叉勺插向插座孔。
很多时候选择活下去要比选择死亡更加需要勇气。荣哥的离开,对自己来说,是一种解脱;对女儿来说,应该更是如负重释,也许于人于己都是好事吧。如果那一场车祸夺去的不是双腿,而是生命,应该会是另外一幅场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