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叫于凤萍,是我在外打工的几年里认识的人中影响颇深刻的人之一。之所以对她深刻,完全是一种惊吓后的结果,因为她的两只胳膊上有或深或浅大小几十道伤疤,而这些个伤疤不是因为任何意外事故,而是她自己一刀一刀刻画上去的杰作。那些疤几乎占据了她整个胳膊,看上去密密麻麻让人瞬间起鸡皮疙瘩,时间较长的已经结茧留疤像老死的树皮一样难看,还有些鲜明的更得触目惊心,让人毛骨悚然。
那时候的我们是同一个宿舍的上下铺。
刚开始的时候每天看着穿着睡衣露着两条粗矿胳膊的她在宿舍里若无其事的晃来晃去,整个宿舍的人都是屏着呼吸偷瞄,然后心里打鼓这一夜自己的人身安全有没有保证。
凤萍是一个特别健谈爱笑的人,跟谁聊起来都是哈哈哈个没完,像个神经病。如果她没有那两只出卖了她的胳膊,你绝对看不出她的心智有问题,甚至还会觉得她没心没肺傻乎乎的有点可爱,在认识凤萍之前我一直都不觉得神经是一种病,我觉得它不过是情绪上的问题,适当的克制一下情绪,不去触碰那根敏感的神经,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当然我所指的并不是那些病入膏肓的神经病人。所以当有人骂我们神经病的时候,我们只当它是句空话,并不会觉得自己真的有病。
于凤萍那双深刻描绘了过往的胳膊,仿佛就是一条引线绳,注定了让人对她的过往充满好奇和求知欲。很快宿舍里就开始传起了有关她的故事。
于凤萍是被另一个厂辞退了以后才来这里的,至于被辞退的原因当然跟她的自残行为托不了关系。传说身材微胖长相一般的于凤萍有一个爱慕很久的同事,小伙长的还可以,不愁没对象谈,一开始对凤萍还有些意思,后来连那点意思也没有了的时候,就找别人去了。中间于凤萍不断的穷追哀求,每次受伤她都要在胳膊上划上一道伤疤,有时候是手腕有时候是手臂,有时候深一点,有时候浅一点,仿佛这样能减少心里的痛一样,只是时间久了人人都知道她有这种癖好,都像看怪物一样的不理解,那个男的更是避之不及。厂里自然也了解些情况,只是于凤萍在厂里呆了几年了,也算是有工龄的老员工,总不好说炒就炒了的,后来也就是最后一次她把刀划在了手腕上,躺在宿舍的床上感受着鲜血一滴一滴的滑落,她感觉死神在向她招手…她是被正检查熄灯情况的宿管救下来的,推门进去时灯光映射着满地暗红的鲜血让人瞬间有种眩晕感…故事就是被这满地的鲜血给结束的,因为于凤萍的这次的病态行为足够严重,还被抓个现行,厂里怕她死了受牵连,所以她被开除了…
了解完故事没多久宿舍里的人也就剩我和于凤萍两个了,她们有的搬去男朋友那里,有的找宿管直接调到别处去了。我只所以没有搬,是一来那时候我觉得他们太小题大做了,于凤萍这个人顶多是有点自说自话,但不至于不受待见,再说了自残又不等于会伤害别人,二来就觉得麻烦,也觉得就我们两个还挺清净的。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相处的还算愉快,于凤萍也好像从过往的悲伤中走了出来,开始了新的生活与工作,放假时我们有时候会一起逛街吃饭,除了唠叨起来有些过分唠叨外,我没觉得她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后来的一天我听到她和一个男人打电话,大概是向她要钱,还提到孩子什么的,她先是唯唯诺诺苦苦哀求后来就干脆吵了起来,越吵越凶,我明显感觉于凤萍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不久后的某一天晚上,我半梦半醒中,听到隐隐有水滴滴答滴答的声音,朦胧中我觉得应该是水龙头没有关紧,可是想想拿来的水龙头呢?突然我猛的惊醒过来,漆黑的夜伴着我颤颤巍巍的声音,于凤萍,我叫了几声,每叫一次都希望她快点回应我,那一刻我真真切切的后悔为什么不跟着别人一起搬走。我做起来爬到能够得到灯的地方,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按开它。下铺于凤萍惨白的脸斜扭着耷拉着,处在床外边的手上血正在一滴一滴的留着,地上殷红一片,我直觉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个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床,怎么冲出去大喊大叫,救护车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木纳掉了,身边很多人陪着我,我却感觉自己坠入了冰天雪地里,怎么也爬起不来。
幸运的是于凤萍还是没能死成,但不幸的是这次她还是被开除了。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见过她,厂里关于她出事后翻江倒海的传闻也渐渐消失了。
她来找我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年以后的事情了,我的第一反应是看她的胳膊上有没有再添新的疤痕,只是那个时候天已经很冷了,她穿着更显笨重的棉袄站在我面前笑脸如花,那一刻我恍惚觉得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噩梦而已。
于凤萍是来感谢我的救命之恩的,顺遍讲了她的故事。于凤萍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结婚了,确切的说二十岁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她老公性格暴躁,又嗜赌如命,两个人不是吵就是打,在加上个不省事的婆婆,看不上于凤萍这个没背景的儿媳妇。娘俩合计起来不拿于凤萍当个人,日子久了她情绪有些失控,开始天天失眠,白天夜里睡不着觉,后来她老公要离婚,于凤萍不同意,她觉得这些年的付出不能白费了,可是从小就是孤儿的于凤萍一没依靠,二没出息,所以后来他老公把她赶出了家门不让她见自己的一双儿女,她虽然愤恨但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后来他们离婚,于凤萍虽然很想要孩子,但是她一个人根本没有能力抚养孩子,所以她净身出户,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我小时候的愿望就是长大了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你说好笑不好笑,老天爷连这么丁点的事情都不能满足我,你说他老人家把我弄下来干什么呢?于凤萍说。
离婚后的于凤萍并没有轻松,她老公一个接一个的像逼债一样的打电话问她要钱,一会说孩子病了没钱,不打钱就不治了,一会又说赌博输了钱,没钱人家就把孩子带走卖掉…可怜的于凤萍了解他那该死的前夫,绝对有可能做出这些事,她没有任何办法,只得一次次的逼迫自己去做了不该做的事,下班后她把自己收拾一新,依在自己出租的小破屋的门框边对着过往的男人含媚浅笑…
这种事只到她遇见上面说的那个男人,于凤萍也知道来这找她的客人能有什么好鸟,可还是被他迷住了,后面的事大概就和别人传送的差不多了。
我问于凤萍,那你第一次向自己胳膊上动刀子,是因为和你老公吵架?
她看着我,似乎在想什么,良久她摇摇头,但是没有说话。直到我要离开时,她才说道,我十五岁那年,被一个让人恶心的老男人强暴,那是我第一次深深刻刻的感觉到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多余…我一时被睁住,开始对自己的问题惭愧之至,我走上前抱住了她…
每一个人都像探究变异物种一样想要知道那些被我们看做神经病的人是怎么来的,可是当我们真正了解或懂得的时候,我们才会明白,上天给我们的是不一样的东西,那些负重前行的人,他们的人生有你未必经受的住过的冷漠考验。我们真的没有资格嘲笑每一个生命。
至此以后我没有见过于凤萍,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女孩,她说她并不恨她的前夫,因为他在自己最觉得没人要绝望想死的时候娶了她,那也是一种恩情,她的这辈子,是用来还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