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刘渭走后第五个月的最后一天,过不了多少时辰就是槐月了。
王嫣打开窗,窗外全是绿意,绿色本身散着好闻的气味,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在缥缈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有点儿像刘郎写字用的墨和了水,淡淡的墨痕,抹到天边了。王嫣想。她的身子已经微微显出来了。五个月,陪伴她和她腹中生命的只有窗外面那和她同样孤独的山峦。
这一年是她与刘渭成亲的第四年。丈夫对自己还算不错吧?王嫣不知道答案。她嫁过来不久,上面就已没了长辈,刘郎虽然一直专心于读书,对自己也只是淡淡的,但成亲这么多年即使他们还没有孩子,刘郎也从来没有在面上怨过她。去年冬月间,刘渭离家,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开婺州,不知道记忆有没有出错,王嫣是在他离开的第四天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的。当确认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时,她的眸子闪成了挂在苍穹里的一颗星,那么直接的表露出一种渴望,一种对未来的无比的憧憬。
更让王嫣欣喜的是,夫君虽五个月没回家,却带了口信给她。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已经顺利通过了州试和省试,她一直在期待着那个最好的结果。王嫣不止一次地做梦:春日里猫儿菊,风铃草开得满地都是,夫君骑着枣红的鬃子马,胸前挂着缎子大红花,披着柔媚的春光归来,略带甜意的风从他们身边掠过,夫君突然看见她微隆的肚子,笑意涌上脸颊……
此时的王嫣仍在那里立着,眼帘中,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峦背景下刘渭的身影若隐若现。“你说刘郎怎么样了?”她似是在渴望那远山给她答案。“他定是快回来了。”她替那远山回答道。
恍惚间,太阳悄然隐入山后,天空、青山都被这余辉染成血红色。
“该歇息了”王嫣对自己说,亦或是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说。
她走进自家那个小小的院子,影壁两旁,有翠竹。新绿冒了出来,却还有枯黄的叶没能落尽,遮挡住了影壁西侧的小屋。王嫣用门闩销住门,她与外面那个喧嚣的世界仿佛又远了一些。屋里,一张旧榻,一个摇摇晃晃的矮凳,一张小炕桌被丢在屋角,摆着几个碗和杯子。月光下竹影泼在窗户纸上,一摇一摇的甚是好看。她躺下了,自己的鼻息声中,她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她抱紧膝盖,往榻角处缩了缩,想把自己砌墙进身后的墙里,或者变成一块帐子上的补丁。
夜还不算深,可是足够安静。王嫣仿佛看见有一个人急匆匆地从院内穿过,影子被丢进月光照亮的那一小块地面里——影影绰绰德地摇晃着,好像很快就要融化进去。半梦半醒间她嘴角上扬,似乎是惊喜地笑了:
“刘郎,你回来了。”
她一定不知道,唱名仪式刚一结束,崔太傅就十万火急地将她的刘郎邀进府里,兴冲冲地将自己的女儿与这位新科状元定了亲。
她也不会知道,槐月的第一天,也就是明天,有人会像告诉她夫君的口信一般念给她一封书:
余幼聘王氏为妻。岂知过门之后,此妇久而未育,正合七出之条。遂退还本宗,听凭改嫁。
……
月上中天,皎洁温柔,皎洁的月光穿过枝桠,落下斑驳的黑影。不知是哪里的伶人似是在树下吊嗓,唱来唱去就是这么几句:
中秋到桂花开风香扑面,望明月想人生心绪连绵, 人世间难免不欠负心债,倒应该少生些痴情的姑娘。
不过睡梦中的王嫣可能是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