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登山老友发微信来,说知道我平时忙,周六才敢约我,咱俩一起登梧桐山去,还得上好汉坡,问敢挑站吗?我回复他敢挑战,但真不好意思,今天整天在公司,上午有堂比较重要的课要讲,正全副武装,职业装,高跟鞋。他回贴,他上班下班来回路上穿皮鞋,到办公室了换布鞋,很舒服,养脚,到车间检查工作时穿工鞋。我开玩笑问他,那你讲课时是不是也穿着布鞋呢?他说那当然要换上皮鞋。我又问他那布鞋是千层底儿吗?老友回答我说是的。看着微信对话框良久,我再也没回一个字,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那是2015年春节我回家乡陪我母亲过年,假期哪都没去,所有的聚会全都拒了,天天陪在母亲身边,我要照顾母亲过好这个春节。帮母亲洗头,洗脸,洗脚,铺被子,开电热毯,调试好温度等等。不厌其烦每天重复着这些事情,心里觉得特别温暖,陪母亲聊天尤其感到快乐和温馨。记得我和母亲曾聊过,母亲做的布鞋穿着好舒服,可惜现在年纪大了不能做布鞋了,请人做双布鞋穿不知道还有没人会做。母亲告诉我现在做布鞋的人就少啰,只有我们家祖屋那有一个阿姨专门做布鞋卖,要一百五十元一双。
和母亲在一起日子,时间过得飞快,春节很快过完,我大年初五就得准备启程回深圳,初六公司管理层要开团拜会。那年我是自驾回家乡,初五和母亲吃完早餐,母亲将大包小包家乡特产塞满了后备箱。当我坐上车刚发动汽车,母亲扶着我的车门,看到她眼泪汪汪的流,我故作轻松,装出很开心的样子喊母亲站远一点,她就是不肯,我下车把母亲扶得离车远了一些,在她耳边说:妈,您放心,您生日我会回来,明年过年我一定回来陪您一起过。再次上车,再不忍心,再不舍得也要松手刹,踩油门。我含泪从倒视镜中看到母亲跟着车追了约十多米远,后站在那一直挥着手也没放下,我不能看到把母亲难过成这样,重踩油门,车速越来越快,母亲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然而时间只过去十一个月,2016年1月13日,不幸降临于我,母亲离我远行,万分悲痛中安置好母亲的一切后事,我和二姐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有一双刚好我合穿的黑色灯芯绒新布鞋,我知道是母亲请那祖屋阿姨帮我做的,手工特别好,也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样式,我双手棒着这双千层底儿老布鞋,浑身无力瘫坐在地板上,儿时母亲给我做布鞋的情景一幕幕重现眼前。
小时候常听母亲说,年纪大的说的,过年没得新鞋子,挨人家欺的。这个“年纪大的”听起来好熟悉,细想起来却很遥远而又陌生,甚至多年以后仍然揣摩不出其具体的模样。不知说得有没有根据,母亲却很认真,常常在大年三十前为家里每一个人赶做出一双新鞋。
做鞋的工序多,耗时长,母亲白天在生产队干活,好多事情都是晚上在煤油灯下带着做。只要有闲,她就会找出一两件破得不能再穿的衣服,坐下来拆。先挨着线缝脉路剪一个豁口子,然后顺着口子的方向“哧哧的撕,有时声音很尖利,犹如划过天空的哨音。每撕下一块布料,就丢在旁边的匾子里,到最后按大小分类捆扎。接下来是糊骨子。母亲在桌子上先涮一层面糊,再在上面一块一块贴碎布料。布片形状、大小不一,缝口对接紧凑,且不重叠,有时还用剪子修一下,就这样涮一层,贴一层,贴完大桌贴小桌,等贴完了,腰也累得直不起来了。每逢这个时候,我们都会抢着做一些家务活,为母亲分担一些。
晾干后的骨子像板子一样平整,且有硬度。母亲找出鞋样子,摁在上面,用圆珠笔围着画,画完一个就移一下,需要几块就画几块,好一会,几张骨子上面画满大大小小的“脚印”。母亲每次都会先剪我的,她喜欢听我唱歌。小时候,母亲勤劳,在山上劳动歇息时她会唱山歌,嗓音嘹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年龄大了也不唱山歌了。但喜欢听,脚尖还点着地面和拍。我喜欢唱《闪闪红星》、《打靶归来》等歌曲,战争片子里的插曲,我学一两遍就会。唱的时候就盯着母亲的手看,母亲有时也会给伏在她膝盖上的弟弟先剪,我就拽着她的胳膊,说她骗人。母亲这时就会咯咯咯的笑,说就来就来。
针在鞋底上像钉子一样戳进去,然后再从那一面抽出来,抽到线脚的时候,这边还得用指尖摁一下,这一针才算完成。钉鞋底应该是耗时又耗力的一道工序了,几层骨子摞在一起,下几针固定好,齐齐的,厚厚的,钉起来忒耗精气神。母亲却很有耐心,遇到太实的地方,常常会把针抽出来,伸到头发窝里“嚓嚓”的润一点油脂,然后再下针,用针箍子顶。为了节省时间,经常用两个指头去捏,有时咬着牙使劲,好几次才拔出,为此手指头没少缠胶布。一进腊月,母亲就更忙了,有时一觉醒来,发现她靠近昏暗的煤油灯,一针一针的钉,一针一针的拔,呼啦呼啦的抽线声音在静静的夜里清晰可闻。那飞针走线的忙碌身影,在泥土墙上也显得特别可亲。因为熬夜,记得母亲不到五十,落下了眼疾,还用土方法做过一次白内障手术,今年母亲九十二岁,牵挂母亲在那边视力依然可好?是否还可飞针走线纳千层底儿,做老布鞋呢?
如今,等鞋过年的时代早已过去,我们国家,老百姓的好日子就像浪潮一样滚滚涌来。虽然也有好多年不穿布鞋了,但是正如懈晓东所唱《中国娃》歌词中道: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儿,站得稳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回忆母亲在煤油灯下做布鞋的情景,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忘却不得。那双母亲请我家祖屋阿姨帮我做的千层底儿老布鞋,是母亲留给我无比珍贵的纪念品,从没舍得穿过。想念母亲的时候就从鞋柜的包装袋拿出来看看再放回去,母亲纳千层底儿做布鞋时的情愫是我一生的回忆。
学尔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