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应景,写点和孩子有关的事情,但,也许无关。
1
昨天去了一所特殊学校,和孩子们待了一天。这里大多是语言迟缓和身体发育迟缓的孩子们。有的四五岁了仍然不能开口说话,有的总是斜眼看地下与人没有眼神交流,还有的小孩浑身颤抖着,抖动的双手也总是忍不住去抓脸……
有一个小男孩,穿着厚厚的棉衣,他来的时候就在哭,细若蚊声的嗓音也很难让人去听清他在说些什么,抑或哭诉什么。等他做完一个小时的感统课,我和他一起上了个训课。他的个训课就是要训练他开口说话,说更多的话。因为是两个孩子一起上,所以有时候老师并不能完全顾及了他。他总是哭泣着,口齿不清地哭喊着:“我要回家,我要找爸爸,我要找妈妈。”就像被设定了程序,他一遍遍哭喊着这些句子。
如果不是在之前吃饭的间隙听到他外婆和老师的交谈,我大概会以为这个孩子只是想回家。据他外婆说,他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现在跟妈妈在一起,他常常哭喊着:“我要找爸爸。”
父亲的缺失让这个家变得不那么完整,也在这个孩子的心上插入了一根针。
和他一起上课的孩子是个女孩,比他小了几岁,能够说一些话,只是说得并不那么标准,更多时候她并不愿意说话,虽然很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但最终因为无法表达而演变成了某种急不可耐的情绪。
带课的老师和女孩的交流更多一些,大概是因为知道难以安抚男孩的原因。我想为他做点什么,却最终觉得无能为力。
带孩子来上课的,大多属于爷爷奶奶一辈的人,亦或是外公外婆。孩子在里面上课,他们就在外面等着,狭小的过道里坐满了一排排的老人。鲜有几个年轻人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器程序。在这里,无论孩子们愿意不愿,“康复训练”是一定要做的。有的孩子从进教室就开始哭,有的孩子是要做某个项目的时候开始哭,而无论他们如何哭喊,“康复训练”都不会因为他们的哭喊而停止。就像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旦开关开启,它就自动运行。
我很难去感受抑或想象那些孩子到底在经历些什么。
据说这里有好几个自闭症儿童都开口说话了,成功率很高,所以很多家长慕名而来。可是,仅仅是这样的“康复训练”真的能治愈这些孩子吗?
这就好像孩子因为某些原因生了病,家长把孩子送到医院去打针吃药;但“康复训练”却又和这有着本质的区别。身体上的伤痛或许可以通过打针吃药简单粗暴地解决,那么心灵上的呢?如果仅仅只是一个外在的机构做着努力,产生问题根源的家庭却没有丝毫变化,那么,一个孩子要经历多久生病、打针吃药;生病、打针吃药的循环才能对这样的“病毒”免疫呢?
2
有一次去禅寺禅修的时候,我和一个姐姐同住。她应该有四十多岁了,在一家药店做着替人配中药的工作。我没有深究过她是因着何种原因结缘了心理学,又是走过了多少的路程最终抵达自己。只是她告诉我说,她学习心理学已经有十多年了。
有一天晚上,当我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和她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告诉我说,她感受到胃部的堵塞,问我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正如后来的某一天,当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无助中的时候,她告诉我说,她感受到脊背发凉。那正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感受到自己胃部的堵塞还有孤立无援时候背后蔓延着的寒气。
她的身体竟然如此通透,通透到就像一面镜子,能够如此清晰、深刻地映照出他者。
禅修结束以后,我们基本没有再联系,其实禅修时候的联系也不算多,因为课程一直安排得很紧密;但是禅修结束以后,我却常常想起她。想到她身体的通透,想要她对人的理解和包容,想到她那种不疾不徐淡然的气质还有她脸上时时有着的纯净笑容。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老子《道德经》如是说。我想所谓“修行”最终要达到的境界,大抵就是经过内心的波涛汹涌,一路乘舟破釜或者偶尔失意,终于“返老还童”专气致柔,复归于婴儿。
万物相合,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3
昨天有的孩子不会说话,两只清澈的眼睛直勾勾望着我,张开着双手,于是我把他抱了起来,他就笑了;也有的孩子因为不小心摔了跤哭起来,拿起我的手,竟然给自己擦起眼泪,我都被逗乐了;也有孩子一开始和我握手的时候还没有接触到就迅速收回手去,后来慢慢即使我们的手完全握在一起他也不抗拒……这些孩子笑了哭了,哭了笑了,就像我们也是哭哭笑笑着生活;不同的是,他们不隐忍、不造作、不夸大。而长大的我们却常常夸大或者隐藏了自己的情感或者情绪。
就好像自己干了一件坏事一样要藏起来,于是我们不停地找来东西想要掩盖。也许最开始只是一只手,后来变成两只手,再后来变成一件衣服,再后来可能就是一块巨大的帷幕……到最后,连我们自己也相信我们原本的伤口或者情绪就是有帷幕这么大一个;而事实上,只要我们有勇气愿意放下这些伪装、焦虑和恐惧,我们愿意真的拿掉了那一片片的遮挡物,也许原本恐惧、好怕的存在其实只有指甲大小。
今天是儿童节,我本想祝福了那些儿童,却又发现自己的愚笨。万事万物相依相存,如若没有泪水又哪里懂得欢笑,如若没有病痛又哪里知道健康可贵。于是一句“希望他们健康快乐”还是吞回肚子;但是我祝愿你们,祝愿我们这些所谓“长大了”的人,能都在尘世中尽情地痛、尽情地哭、尽情地呐喊,而后尽情地笑、尽情地乐,待到铅华洗净、涤除玄览,复归于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