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贼

夕阳的余晖洒在这片安静的小村,一片安详。秋风吹起,打散了一缕缕升起的炊烟,融入青山,汇进大河。

村口有个小小的凉亭,凉亭里坐着三个老人。正首的一位是个儒雅温和的老者,花白的须发,一尘不染的白袍。左首的一位是个大汉,雪鬓斑白,满腮虬髯,却是红光满面。右首的一位是个眇一目的枯瘦和尚,旁边还放着一根黝黑的木杖。

“三哥,你今年七十几了?”那和尚向那大汉问道。

“七十几,我八十了。”大汉笑道。

“一文,你怎么都老糊涂了。我都七十七了,三哥长我三岁,你小我一岁。你也七十六了吧。”那老者呵呵笑道。

那和尚法号一文,早年在五台山清凉寺出家为僧,后来受不了寺院戒律便离了山寺闯荡江湖。那大汉叫做满三山,为人极是仗义,江湖上都叫他一声“三哥”。那老者叫做白歌笑,早年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盗,即使晚上盗窃他也穿一身白衣,仗着绝顶的轻功,没有一个人能追上他。

一文和尚举起酒杯,笑道:“是我老了,来来来,干了。”

“人老了,酒量还不小啊。”白歌笑也笑着举起酒杯。

三个人推杯换盏,连饮几杯清酒。

“还记得吗,三哥,那年你在五台山和我那酒僧师兄连饮三坛,两人还比武较量,最后竟躺在大殿呼呼大睡了。”一文和尚哈哈笑道。

“是啊,那天喝得痛快。”满三山脸色更加红润,微微笑道。

“三哥的酒量那是真高啊。”白歌笑朗声赞道。

“你那酒僧师兄呢?”满三山问道,他不禁想起了那位和他痛饮千杯的知己。

“唉,走了。”一文和尚叹道。

“怎么回事?”满三山惊问道。

“六年前,师兄带着几个僧众下山做法。回来途中遇到了一拨山贼,师兄本来脾气就大,于是就动起手来。几个小和尚又没什么功夫,师兄便跟他们斗起来,一路醉拳都没使完就被砍伤了。”

“唉......”满三山长叹一声,又干了一杯。

“没想到,当年叱咤江湖的醉罗汉落得如此下场。”白歌笑也是颇为感伤。

“老了,不中用了,我这条腿每逢寒雨夜,也是疼的厉害。”一文和尚拍拍自己的那条残腿。

“那一年,我,一文还有大刀晏南飞去洞庭湖去盗那把七星龙渊,没想到啊中了埋伏,被困在他们的山寨内。没办法了,只能拼死一搏了,洞庭湖里有三位当家的。大当家连云山,二当家乔......一文,二当家是谁来着?”白歌笑讲着讲着,突然问道。

“二当家叫乔无极,我的这条腿就是他打断的。”一文和尚愤愤地说道。

“对对对,乔无极,还有三当家洪灵子。”白歌笑突然想起来了。

“那天他们三人和我们动起手来,连云山,乔无极和洪灵子都是当时的顶尖高手,是水路武林的领袖。我们也得小心应对,老白和连云山打在一处,晏南飞接过洪灵子的长剑,我便和乔无极动起手来。其实他乔无极的八卦掌和我这七星拳比起来怎么样。”说到这里一文和尚有点沾沾自喜。

“不如不如,他那八卦掌可比你那七星拳差远了啊!”白歌笑笑道。

一文听这话心里还美滋滋的,一摆手,道:“老白啊,你这是抬举我了!人家乔无极,那是八卦门门长的大弟子,八卦掌可是人家的看家本事嘛!”

“哟,和尚,你还知道呢!”白歌笑说罢哈哈大笑。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秋风中的傍晚凉意更浓。

“他们什么时候来?”一文和尚低声问道。

“不好说。”满三山淡淡地说道。

“没想到啊,当年我们救他一命,如今他成了这朝廷大官,还要派人来捉拿我们。”一文愤恨地说道。

“恐怕他也是身不由己啊!”白歌笑慨然道。

“算了不提他了。”一文和尚摆摆手,接着道:“你说我们弄了那么多钱,我一个和尚就算了,你们俩这一辈子也没娶房媳妇,这也没留下个子嗣。”

白歌笑笑道:“三哥的钱都赡养父母,接济穷人了。我的基本都被我花了,哪留下什么钱了。”

“我们没什么本事,只是有这么两手功夫。也就靠着这些功夫弄点钱养家糊口,接济穷人,那些年可是太乱了。”满三山说完又喝了一杯。

“你说我们都三十年没有出手了,那小子怎么找到我们的?”一文问道。

“不是他们找不到,只是他们不想找。”满三山淡淡说道。

白歌笑的手指轻轻叩着桌子,突然间停了,说道:“他们来了。”

凉亭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是呼喊声,还夹杂着秋风吹过刀刃的嗡嗡声。

“他们真的来了。”一文和尚低声道。

“来的好。”满三山淡淡道。

“来,干了这一杯。”白歌笑高声道。

但听得一声马嘶声,一人喊道:“三个老东西赶快出来。”

三个人向外看去见得亭子外有四十余骑人马,均是一身的玄色布衣,手中一把红缨大刀。为首的一位三四十岁年纪,端坐在一匹踏雪乌龙驹上,颇有几分威风。他听到身后的喽啰出言不逊,向后喝了一声:“休得无礼。”

白歌笑,满三山和一文负手站在凉亭内,只是看着来捉拿他们的这些人马,没有说话。

“怎么样,你们俩还能冲出去吗?”白歌笑指着凉亭外的那些个喽啰,朗声笑问道。

一文和尚慢慢起身笑道:“阿弥陀佛,看和尚我的。”但见一文和尚右手拐杖一点地便向亭子外扑了出去。外面的四个喽啰忙迎面几刀便向一文和尚劈来,一文右手拐杖一挥一点,几个喽啰应声而落,而一文左脚轻轻点地,右手拐杖猛地落地,稍有晃动,才稳定身形。

一文盯着眼前还剩下的几个喽啰,高声喊道:“和尚我还行吧?”

凉亭里的白歌笑和满三山齐声叫了一声:“好!”话音未落,满三山一个健步跃出凉亭,呼呼两拳将迎面冲来的五个喽啰打倒在地。满三山长舒了一口气。

“三哥,好身手啊。”一文和尚不禁赞道。

满三山只是微微一笑,自己喃喃道:“唉,老了,老了。”

那几个喽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步向后退去,他们没想到眼前的这三个老头子还是有些本事。

一文回头高声喊道:“老白,你也该出来了。”

白歌笑微微一笑,随即答道:“好!”紧接着一纵身形,已经来到一文和满三山眼前。

“哎呀,老白,身子骨还真硬朗。”一文和尚拍着白歌笑的肩膀,哈哈笑道。

那为首的汉子翻身下马,抱拳高喊了一声:“三位前辈有礼了。”

三个人相互一视,一文和尚忍不住开口喊道:“你小子是谁?”

那汉子笑道:“晚辈万里程。”

白歌笑一捋长髯,开口道:“不知道大刀晏南飞和你是什么关系?”

万里程笑道:“正是家师。”

“哦,原来是他的徒弟啊。”白歌笑轻声道。

满三山看着万里程背后的喽啰,怆然道:“没想到今天我们是要会会这大刀了。”

白歌笑三人只是微微点点头,其实他们都明白,不过是满三山把话挑明了。

万里程忙道:“三位前辈还是请你们跟我走一趟吧。”

一文笑道:“我们要是不肯呢。”

万里程稍有为难之色,然后慢慢道:“那就只有得罪了。”

这时那些喽啰已经握紧了手中一把把大刀,夕阳的余晖映在亮晃晃的大刀上,大刀像沾满了鲜血一般。

一文和尚呵呵笑道:“没想到,晏南飞的徒弟却成为了官府的鹰犬。”

白歌笑问道:“你来这里,你师父知道吗?”

“师父已经去世七年了。”万里程这一句话说的极是恳切。

听到晏南飞去世了,白歌笑三人不禁一怔,一文和尚单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白歌笑朗声道:“也罢,动手吧。”

万里程身后的喽啰已然慢慢地把白歌笑三个人围起来了,但万里程没有说话,风声,脚步声,握拳声在这个十分寂静的时刻异常清晰。

万里程心里明白动手是早晚的事,向白歌笑三人抱拳道:“如此请恕晚辈无理了。”话音刚落,这些喽啰脚步加紧缩小了整个包围圈,而万里程一个纵身跃出圈子外,他不想动手,他背过身子,连看都不看。

听得一声大喝,满三山须发皆张,双拳猛地挥出便将近身的几个喽啰打倒。那一文和尚几个纵跳穿梭在喽啰中,手中拐杖或挥或点,大雕一般扑杀。白歌笑双掌翻飞,掌中生风,或劈或打,虚虚实实,接连逼退十数喽啰。那些喽啰哪肯罢休,他们手中的大刀迎风而动,或劈或砍,凌厉至极。

只是片刻功夫一文和尚,满三山和白歌笑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出手慢了许多,分明是气力不支。听得刷的一声,一柄大刀从满三山的臂膀上直劈而下,紧接着几刀纷纷砍来,满三山连跌几步,背上又被砍了一刀。白歌笑和一文尚是自顾不暇,听得砰的一声一文的拐杖也被大刀架出手,他本来右腿已残,拐杖一丢,一个不稳便摔到在地,连翻带滚躲开几刀。白歌笑看到两个兄弟难以支撑,一声长啸,也不顾自身安危连拍数掌径直向两位兄弟扑去。

夕阳已经落下西山,血一般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凉亭外的血泊中躺着一个大汉,他的身上已是血肉模糊。

躺着一个枯瘦的和尚,他还睁着一只眼,嘴角淌着鲜血,身上压着一根黝黑的木杖。

躺着一个儒雅的老者,他雪白的袍子被鲜血浸的殷红,脸上还带有一丝的笑意。

一个身着玄衣的汉子走到三个死者面前,伏身拜了三拜。

“头儿,怎么办?”

“砍下首级,然后厚葬。”

事后玄衣汉子亲自扶灵送三位老人回乡厚葬,亲刻墓碑,上书“不孝子万里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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