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开始下了,落地窗前堆积起来的,已然是厚厚的一堆。
雪迟早会消融,人迟早会死去,而后迎来的便是春天。大抵所有生不如死的人,在濒死的时刻都会产生类似的解脱吧。
近日来,突然开始执着于因果,慢慢思考起来前世今生的存在。
好久没做过梦了。
困了。
雪越来越大,满城银装素裹。
我站在雪地里,风雪铺面,我竟感到了欣喜。远处传来了轰然的巨响,我身子震了震,不由自主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烟,滚滚的烟尘逆着雪花,冲上了天。
火药味,冰凉的嗅觉被火药味一点点打开,麻痹。
院门开了,一辆老波兰“华沙”汽车开了进来,在雪上碾下了两道车辙。车里走下一个年轻好看的男人,穿着老式的格子西装,像伪装者里的明台一样。
“快回家里去,日本人攻城了。”我循着他说话的方向转过了脑袋,没人。他是在和我说话。
我点了点头,他带着我进了屋子,很大的别墅。
屋里有很多人,一个年龄大些,胡子和头发都有些花白的男人,我的意识里,他是我的外公。还有一个年龄稍大,却风韵犹存的女人,是我的外婆。有个年轻的素净,着一身格子旗袍外披着羊毛小开衫的是我的母亲。另一个年龄相仿却面容娇艳的是我的姨娘。领着我进屋的,我想起来了,是我的小舅舅。
他们不再管我,齐齐的钻进了餐厅,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开会似的商讨什么。
我努力靠近,即使他们言辞激烈的争吵,我却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有风声。
我身后,家门大开,鹅毛般大的雪花簌簌的被从云间倾倒而下,又快又密,遮得我看不清这个世界。
那辆“华沙”车,停在了郊外,前面不远的地方,是八路军和日军对阵的前线。
浓烟,爆炸声,枪声,密密的雪。
外婆从车上走了下来,旁边有个管家似的男人搀扶着。小姨跟着下来了,穿着旗袍的肩上披着粉色格纹的围巾,她一边去挽外婆的手臂一边调笑说道这围巾是小舅借她的。小舅跟着下来,脖子上也围着同样花色的围巾,外婆好像也是。
外公下了车,深棕色的围巾被他藏在了厚重的大衣底下。他面容严肃:“我们要进城了。”
雪又下的密了,我听见了无数的枪声,只能见到雪中的火光,空气里的硝烟味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我又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阴暗的山洞。说是山洞,却更像是整个山的山体被掏空了。洞壁上隔一段路就悬挂着一盏油灯。而挨着地面的洞壁两侧,却都是被捆绑着的人。
世界如同默片一般,没有一丝声响。我在人群里,看见了我进城的家人。他们也是被捆绑束缚着,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旁人脸上的绝望。
我看见了,那些日本人越来越靠近。他们用机器用水泥,将那些被捆绑的人,封筑在山洞石壁边,变成一根根支撑山体的水泥石柱。
小姨像是看到了我。她对我说,没事。
她把一封信,偷偷的塞给旁边的人。一个个传到了我的手里。她用唇语对我说,在她被倾泻的水泥彻底封印之前,她说,快回家。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家的。
见到母亲的那刻,我卸了力般的歇斯底里开始哭泣。我把手中的信往她怀里塞:“他们都走了,小姨走了,表弟怎么办?”
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悲痛,却也满是坚决。
我只顾自己的开始哭泣,同时也听到了她喃喃的那句“任务失败了啊”。
窗外的雪,迷蒙的快遮住了视线。窗台的积雪更深了。
我擦干了眼泪。
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