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呼之欲出的话语，像面包卷一样，一张一张地卷起来，层层叠叠地堆放在一起。然后，狠命一皱眉，囫囵一口咽下。
“其实，我是想说……”停顿了片刻，他发现，他想说的内容早已随着那吞咽的动作，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话语这种这种东西，似乎在某个时间点被割裂了，他再也还原不了它们原先的模样。于是，他便丧气地抽动了两下嘴角，任凭无声的沉默占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感情这种东西，和金钱一样，都要省着花。”他本来想说的是这句，但是却用她的声音叙述了出来，看来，他们还是默契。
他无声地注视着墙壁上随风摆动的光影，目光随着光线的摆动，起起落落。
沉默看起来是那么无害的东西，有时候看起来甚至过于别致、优雅，此刻却被自己的意识团团围攻。
他和她之间的话题好像稀少的存货一样，卖一样少一样，终于有一天，卖断货了。
于是，他打算给她一个无声的拥抱，或者一缕宁静的微笑。
然而她，也不再和过于一样歇斯底里，翻江倒海了，这点让他措手不及。
她只是冷笑，冷笑，然后说:“十几年了，没想，这样收尾，谁能想到。”
对呀，十几年恍如隔世。他又对时间有能力置评些什么，无非是光影中沉下，光影中起伏，细胞更替，新陈代谢。
她的眼角满是皱纹，他的两鬓些微白发。他早已不是他，而她还是原来哪个她？
他们只用肢体语言和表情语言交流的这两年，他以为，一切如常。他们之间不过是过于熟悉和默契。以至于一切必须用语言表达的东西都可以省省力气，互相能领会就好了。
但是后来，她的事业蒸蒸日上，他却江河日下，慵懒颓废下去。
一开始，回家他只喝啤酒，后来改喝红酒，再后来，他喜欢躺在沙发上，啜两口白干，然后醉熏熏地睡着，不知道她有没有回来。
她以前迷恋他身上和指尖的味道，现在，她却觉得他像一只黄鼠狼，满身烟酒味，还不爱洗澡。虽然疲惫，但她还是替他宽衣洗漱，把他在沙发上弄舒服了，自己才去睡觉。后来，也许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发现自己厌倦了，绝望了。所以一进家门，她直接回自己的卧室，看也不看他一眼。或者干脆在外面留宿。
“我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后一匹野马，所以，我打算让这个物种一直野下去。”她想起曾经他说的话，不过她并不能生育，所以她一直愧疚地不能替他这匹野马繁衍物种。
她事事忍让，但凡事都有限度。
但她早已被十几年的感情磨得没了脾气。
给他自由吧。她想，也许她还爱他。但她不喜欢总是沉默的房间和空气。
他站在她对面，嘴角抽动了两下，似乎想说些什么，然后又作罢。
她在等待着，等待着他最后的对白，但他没有。于是，她笑了。
他慢慢靠近她，一点一点，把胡子拉碴的脸埋进她的脖子里。她也慢慢放松了自己，反手拥抱他。他们在沉默里呼吸在一起。
“对不起，感情和钱都花完了，但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再挣。”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钱可以再挣，感情花完了就没有了！”她挣脱他的怀抱，伸出自己的手。
“所以，我们，再见吧”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也伸出一只手
“好的，再见了！”
两个人平静地走出时间的节点。走出两个人独一无二的相爱时光。而时间，一如从前，箭一般刺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