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草今年终于考上大学了。和许多的新生一样，在踏入大学校门的那一瞬间，小草心里充溢着喜悦激动之情。而此外，还有许多无法言说的感情压在她的心头。
九月的校园，刚经受了一场秋雨的洗礼。
积水的路面，带水珠的花蕊，落败的残叶。小草都看在眼里，她不觉得凄凉，反倒觉得这校园随处都藏着活力青春的爆发点，给人一种清爽热血的快感。
人来人往。校园热闹成广场。无数的车辆蹲在大道两旁喘息，无数的陌生面孔迎来又飘远，行李箱跟在主人身旁边跑边唱，穿着青色T恤的志愿者们奔走于校园的各个角落。
小草只身一人。她肩上背了个大包，手上拖着妈妈给她新买的行李箱。
曾有一位青色T恤学姐想来帮她托行李，被她婉言谢绝了。
做为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孩子，这点份量哪会压倒她呢。学姐惊讶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了。小草笑了，只是笑得有些牵强。
入学手续在第二天办好了。下午两点多钟，室友都陆陆续续出了门，只剩小草一个人。她躺在整洁的床上，戴着耳机，闭着眼，听歌。
小草心里寻思，昨天下午才到学校，又忙着置办生活用品，没空出时间给家里人打电话报声平安。这个点爸妈该从田地里回来做午饭了，那，打个电话吧。刚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
“喂，妈。”
“嗯，你吃饭没？”
“吃过了，你们呢，饭煮好了没？”
“米刚下锅。学费缴了吧？”
“哦。缴了，都办好了。”
“哦~”
小草苦笑了一下。挂了吧。
“妈，那我就挂……”
“小草，”
“嗯？”
“在学校好好学习，不要跟别人乱混。生活上不要亏待自己，没钱了就说，我跟你爸想办法。”
小草听到电话那头母亲微不可闻的哽咽声，心里一个起伏，眼泪溢出眼眶，隐没在发根。她伸手紧抓住被子，强忍着颤音。
“嗯，我知道。”
“好好学习，不懂就问老师问同学。”
“嗯，知道。妈，没事儿我就挂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嗯，挂吧。”
小草挂了电话，刚决堤的河道被有效的控制住了。牛奶咖啡的《明天你好》还在耳朵里流淌，小草的脑袋里只装着刚刚与母亲的通话记录，她一遍遍回放。
“小草，好好学习。”
02
小升初。
小草的父亲为了让她有个好的未来，要把她从镇上揪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小草太小了，她从没有机会接受到新鲜话题。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
“爸爸，为什么我不能就在我们镇上读初中？”
“我们镇教育质量太差了，你要有考个好的高中的机会。”
小草认为爸爸想的太远了，像小学那样读书放学玩耍不好吗？她却又不敢说出口。
另一个镇和家的距离太远了。小草很怕生。这里的中学规定外地生到这里读书是要进行考试的，并由成绩决定是否有资格就读。考试科目就两门，数学和语文。
贴满了墙壁的奖状被父亲用手撕扯下来，乱扔在掉了漆的木柜上。
“得了奖状有何用？”父亲嘲讽的眼神和带着讥笑的嘴角让小草心里咯噔一下。
“考不进好学校，你这些奖状屁都不值！”父亲转身出了房间，独留小草在房里发怔。
自小草记事以来，父亲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偶尔会督促自己学习，却从不给脸色，从未发过火。刚刚父亲的一举一动，字字句句都刻在小草的心上，说不出的悲恸袭来，眼泪在眼角转着圈儿。
爸爸真生气了，第一次，爸爸对自己发火了。
升初考试，小草落选了。小草噙着眼泪听见父亲在给那所中学的老师讲电话。
“老师，她只是太紧张，没发挥好，你看我再带她来，你们再考考她，行不？”父亲的声音近乎讨好哀求。
眼泪终于是流出来了。爸爸，我不是没发挥好，我就是数学太差！脚步声渐近，小草慌忙擦干眼泪。
“快走！老师给你机会去重考！”被迫的匆匆打理好自己，小草跟在父亲身后小跑。
路程太远，交通又不便，父亲为此托了邻居帮忙，靠邻居的摩托车节省了不少时间。
小草终于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失败是一次多么大的过错。
她亲眼看到求人的不易。记忆中父亲没有向谁说过软话，这次，父亲为了她却破例一次。
小草的数学很弱，老师恰巧考的就是数学。
小草很清楚，老师问的公式她没有几个是回答对了的。手指紧紧拽住衣襟，细密的汗珠冒了一层又一层。
老师在笑，父亲也笑，小草心里明白得很，老师把她当成了智障孩童。
终于，禁受不住父亲的哀求，老师承诺小草可以入学。回家的途中，父亲说了许多话，那些话小草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因为小草，父母的脸面都丢尽了，全村都知道小草落选和小草她爸哀求学校的事。邻里常常不经意的问起，再在心里狠狠地嘲笑。
母亲对小草冷淡了，常常不与她说话，甚至不拿正眼看她，即使是说话，也是直戳小草的心脏。
父亲一半时间沉默另一半时间则是给小草讲她姐姐的事。
“你姐姐从不让我们操心，学习又好，现在更是大学毕业找到了实习的地方，人家是凭真本事。”
小草知道，父亲要说的话还在后面。
“哪像你？升个初中都要我去求人家老师。”正吃午饭的时侯听了这些话，小草心里很难受，压抑的心情就像阴沉灰暗的天空。
父亲又嘀咕了一句，一声闷雷响起，遮盖了父亲的声音。小草的泪腺突然爆发，为了不让父母亲看见，她把头埋进了桌下，装作拾捡掉在地上的东西。
03
小草月考又排进全年级前100名，这次更好，挤进了年级前60。
当她得知自己的成绩后竟跟往常一样平静。
她的好友有些不明所以，“小草，这次考得很好呀。去给家人打个电话吧。”
小草轻轻地笑了，摇了摇头。
从踏进这所中学起，小草再也找不回上小学时的感觉，她每天都抱着奋斗和目标踽踽独行，她也不再将获得的奖状贴在墙上。
她把落选后的那段日子称为黑色时光。
在那时光里，她被困在黑暗里看不见光亮，不敢向前迈出一步。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没有了继续生活的意义。
黑暗的力量过于可怕，然而小草又太过于执拗，她有放弃的念头，但并不打算执行。
她一遍遍在心里重复默念：试着变得强大吧，小草。
真是该死！
中考最后一科总算落幕。小草坐在返校车内回想自己这几天的考试状态，脱口而出的话让身旁的好友吃了一惊，她苦笑着对好友说：“考砸了。”
回到学校时，低年级学生都放假了，剩下的全是帮孩子搬东西的家长。
小草在寝室找到了父亲。行李清点完毕，她肩背手提地跟在扛着被套书本的父亲身后，同好友打过招呼，转身离开了这所她生活了三年的中学。她没有回头，毕竟这里并不值得她留念。
“又考砸了。不是又紧张吧？”
父亲问出这话，他不相信小草又紧张了。小草没多解释，或者她不愿意再次把懦弱的一面露给父亲看，怎么说自己也是因为那一个信念才支撑了如此之久。
因为分数一般，小草进了姐姐当年就读的高中。在大厅缴完学费，小草默默地吐出一口气：姐，我又更加靠近你了。
04
对小草来说，高中生活不是从军训开始，而是从她拥有了一部属于自己的手机开始的。尽管是个山寨，有QQ就好。
读初中时，小草常听同学炫耀自己取了什么网名，隔几天又夸自己重新改了个更好听的名字。小草并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直到一位同学给她认真普及。
自那之后，小草一直期待着自己可以拥有一部手机，然后再取一个已深埋好久的名字。
她打完最后一个字，盯着自己的网名嘴角微扬。“笨小孩的执着”，真是个好名儿。
她想起多年前的那场午后雷雨。
那句被雷声遮盖的低语她听得一清二楚，“真是个笨人！”小草自嘲地笑了，那么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还是有想流泪的冲动。
她往后仰躺在叠好的被子上，心中默念：我还是要考大学的人呐，变得强大吧，小草。
亏得小草遇到了两三个交心好友，在她们的带领下，走出了困扰她多年的阴霾区，从而变得开朗乐观了许多，在校园里的生活也就变得滋润多彩了。
三年高中时光，说慢不慢，说快也不快，在小草觉得自己的耐力到达极限时，高考的大门便打开来了。
一切如行云流水。然而磨人的日子还在追逐小草的脚步。
得知分数是在晚饭后。小草瞪着自己的考分不语，心却不甘。
早晨，小草睁着两只发黑红肿的眼睛，平静地告诉父母：“我要复读。”
父母亲没有反对，姐姐也打电话支持她。小草突然发现，原来他们还是关心自己的，自己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生活着。
05
很多时候人们会觉得上天总是开自己玩笑。
小草在心里一次次念着：不是付出就一定有收获的。
她坐在蒸笼一般的房间里，汗水就一滴一滴的划过她的脸，滴在地板上。像突然惊醒似的，她放声大笑。
母亲在楼下听见她笑，就跑到了楼上，扶着门框问：“成绩出来了？怎么样呐？”
小草看着母亲，“还那样，只涨了十几分。”
话音刚落，小草又笑了，“就这样吧，我不复读了。”
母亲顿了顿，随后附和着：“也行，你自己决定。看着分填志愿吧。”
06
不知是不是真应了那句：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的同时也给你开了一扇窗。
小草被录取了，专业也是自己喜欢的文学一类。
小草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心中颤动不已。她感慨自己的执着和那一份信念终是战胜了黑暗，曙光就在眼前。
只是，福兮祸所伏。录取小草的学校是民办型，入学就读费用是很高的，而小草一家以种粮为生，这样一来，学费就成了大问题。
小草恐惧，怕父母不愿负起那沉重的担子，怕自己经营多年的信念和坚强就此坍塌。
“去读吧。”父亲看着录取通知书对小草说了这三个字。
学费果然是个大问题啊，小草在开往大学的车上还在想这件事。
虽然父亲让她去读，但是她从父母亲的表情和动作上很明显的感觉到一点，他们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不情愿的。这让她心里很不安。
直到刚刚跟母亲结束那通电话，小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一路走来，不是孑然一身，父母一直都默默地陪在左右，即使在黑暗里，他们也是跟自己并排站在一起，一寸一寸挪向有微亮的地方。
07
突然的释然感，让刚修复的河堤再次决口，热泪狂涌，而她的嘴角是上扬的。
门外传来锁芯扭动的声音，小草依旧蜷在床上，耳机里的音乐还没有停。
“小草，你咋这么懒，你说？快下来吃饭。”室友A提着一盒快餐在她眼前晃了晃。
“诶？”小草取下耳机，眼睛睁的老大，一脸的疑惑。
“刚看你没吃午饭，出去买东西顺便给你带了。”室友A一边说一边伸手去弹小草的额头。
“啊~你看到了啊？嘿嘿，谢啦，下次我请回来！”小草翻身而起，接过快餐盒，坐在椅子上开吃。
“别老窝在寝室，等你吃完了，我们在学校走走。对了，学校里有桂花树，等会儿也一并去找找看。”室友B坐在另一张书桌旁，在整理好书桌后说了这个提议。
“哈哈，行！”小草笑了，她感到很幸福，大学生活就要开启了。
一切都是新的，唯一没变的，是信念。旅程又开始了，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