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爷的圆舞曲

高中时候宿舍楼宿管大爷很有意思,挺受学生欢迎的,经常看大学里面的数学课本,蛮神奇的一个人。

所以就写了这个文章……

没有人知道大爷来自何处,可都领教过他的哨子。

他的哨声有如雷鸣,可以瞬间把整栋楼的学生惊醒。

据说他的学生都练就了一副大心脏。

傍晚昏黄的路灯下,赵大爷靠在椅子上笑看学生出入宿舍楼,偶尔把一口浓痰狠狠地砸进地里,从他的中山装里抽出一支黄金叶,寂寞地叼在嘴里。

赵大爷显得昏聩,他有时表情木讷,不看书的时候酷似刑满释放的囚徒。躲在局促不安的值班室里,眼前常年布满无形的浓雾。

看书的赵大爷,是另一个人。

有时候是《剑桥中国史》,有时候是《资本论》,有时候是《数学原理》——不是课本,是剑桥大学出版的英文版,罗素的作品。

羊皮纸、铜版纸、稠纸,大爷的书从桌上流水样飘过。

有学生张望半天,挠挠头问,大爷,您看得懂吗?

他伸出粗糙的右手,掐烟头的指甲熏得焦黄,摸出一根黄金叶,喉头滚动:

La gente tiene diferentes

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只当是人老了的疯言疯语。

后来我懂了。

“人各有不同”标准的西班牙南部口音。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些疲惫。

那个风雪飘飞的午夜,张大爷掌起台灯,将他的故事细细道来。

男人至死是少年。

说完这话,赵大爷看着窗外的风雪点上第一根烟。

赵大爷生于1956年,是个天才。

我不懂你们这小娃娃说什么是天才,你听我给你说说啊。一个人六岁背尽家中唐诗宋词,八岁能作文,十岁读英文,十二岁熟读四大名著和莎士比亚的所有作品,算不算天才?

可天才入错了世,便算不得天才。

那年深夜,12岁的他独伴十里秦淮,紫金山的龙气氤氲。那位大人一声令下,万千青年从此走出教室。他面对肃穆的中山陵,拜了三拜。

赵大爷手腕轻点,烟头飞进水盆,兹兹冒烟。他点上第二根烟。

红色的钢铁岁月,唯柴可夫斯基与我同行。

大爷起身从角落的木箱里摸出一把小提琴,高贵的气质映照岁月的痕迹。

取材自西西伯利亚的云杉,凛冬来袭的欧陆,苏联狙击手舍克甫琴科将敌人的鲜血永远留在冰封的原野

这是男人的浪漫。

纹理致密,泛出高贵的琥珀色,像一把纯正的AK-47。

这把琴的名字叫烈虎。倘若看向背面,你会发现一个遒劲的王字鬼斧神工般长在正中。

赵大爷喃喃道:烈虎烈虎,能拿起你的,只有王。

寒冬十年,大爷蛰伏雪地,四肢冰寒。

看书,学习,拉琴。

能做这事的,只能是星河流转的黑夜。

白天,大爷剃头。

给人剃头。

张大爷瞧不起轻浮的圆舞曲。

他的眼里唯有柴可夫斯基的悲壮。

闲暇之余,他放下剪刀凭空比划,到尽兴处,闭眼陶醉。

你会拉小提琴啊?

眼前的客人穿着绛色短衫,眼睛湖水一样宁静。

那天理发很慢,他看着镜子里的湛蓝眼珠,两手微颤。

你会不会蓝色多瑙河?

将走时,女孩问。

张大爷摇摇头,他的眼里燃着火焰,你明天来我就会了。

女孩迟疑了一下,神气地挥手告别。

赵大爷已经不在乡下的理发店,他身处战火纷飞的斯大林格勒。

废墟倒下,站起来的永远是新生。

那夜月光明媚,多瑙河的水面波光粼粼。

赵大爷点起第三根烟。

他向往遇见天鹅一样纯洁的姑娘,给她拉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

可那天他才发现,跟天使相比,天鹅算个屁。

多瑙河上空翩翩起舞的就是天使。

他看到了此生最美的独舞华尔兹。

他抛却一切,跳进了冰冷的河水。

此生,我只为你动琴。

此生,我只为你动情。

时局稳定,他们双双考到了北京。

从什刹海到王府井,

从柴可夫斯基到约翰施特劳斯。

雪夜太过迷人。

两颗年轻的心互相依偎,结婚那晚,她送给他一个小巧的哨子,他送给她一双可爱的舞鞋。

他几乎是那个时代全国最顶尖的工程师,不光有计算和设计,还有诗书和乐曲。

她抱着他,小脸羞得通红,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大爷点上第四根烟。

雪夜太过迷人。

雪夜里经常上演相聚和离别。

警笛撕破夜空,他跌跌撞撞地赶到,她倒在血泊之中,吃力的抢过那只口哨,吹的憋红了脸。

僵死的麻雀低吟,沾血的哨子默不作声。

她再不睁眼。用汉语英语西班牙语日语俄语,手段用尽她也不肯睁眼。

可惜他学不会阎王小鬼用的什么言语。

他的琴再未现世。

不动情,亦不动琴。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他辞职去往远方,在陌生的小城教书育人,风雨中他踽踽独行,灯火,星野,全部与我无关。

桃李成林,他退居二线,再不走上讲台。

这样也挺好,管一管学生,早上吹哨子把他们叫醒。

要用尽全力,腮帮鼓得通红才行。

不然她怎么会开心呢?

哨声惊起方圆十里的麻雀,

又是雪夜。

不知为何,楼前松树上的栖鸟悉数腾空飞起。翅膀裹挟着风雪,聚成一团黑云在大爷的窗前环绕。

大爷再没点烟。

我看见他的双手剧烈的颤抖,

她来了,她来了。大爷喃喃自语,两眼已经盈满了泪水。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这么多年,你……

大爷好像想起了什么,他郑重地理好衣服,拾起那把尘封已久的烈虎。

雪地里出现一串脚印,他步伐坚定,一脸虔诚地站立在雪地中央。

彼时天昏地暗,狂风肆虐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他神色自若的拿起琴,仿佛回到了上世纪温暖的理发店。

你会弹小提琴啊?

琴响。

B小调第六交响曲,他最爱的柴可夫斯基。

猛虎啸山林,百兽仓皇奔逃,百鸟四散纷飞。

这是等待了数十年的绝响,这是属于少年的独奏,天国打开圣门,天使步履灵动,衣袖翻飞。

雪夜里,世间绝美的华尔兹。

那夜有人彻夜难眠,第二天醒来,雪光炫目,他告诉别人晚他听到了此生最美的小提琴曲。

旁人嗤之以鼻。

赵大爷还是那个赵大爷。

他依旧是那个男生宿舍的宿管,顶多被熟悉的同学称一句老汉。

可男人至死是少年。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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