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曾是朋友圈里最精致的都市丽人。被裁员和分手双重暴击后,她缩进油腻的睡衣里,体重飙升,房间堆满外卖盒。直到搬来一位盲人钢琴师邻居。他看不见她蓬头垢面的样子,却总在走廊相遇时精准夸赞:“林小姐,今天发梢的玫瑰香很特别。” “你走路带起的风,有阳光晒过被子的暖意。” 某天暴雨夜,林晚蜷在漏水的窗边啃炸鸡。门铃响了。他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导盲杖滴落:“抱歉打扰,但能借用你的光吗?”“我屋里蜡烛灭了,而你窗边的叹息声...听起来需要一个听众。” 林晚低头看着自己油渍斑斑的手指,突然哭了出来。——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能越过皮囊看见灵魂的光。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息——昨夜麻辣香锅的霸道辛香顽固地贴在空气里,混合着新打开披萨盒飘散的浓郁芝士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来自墙角垃圾袋里几串吃剩烧烤签子的酸腐气。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将午后本该热烈的阳光彻底拒之门外,只在边缘缝隙处,吝啬地透进几缕昏沉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室内一片狼藉的轮廓。沙发前的茶几早已不见原色,被层层叠叠的外卖餐盒、油腻腻的塑料袋、喝空的碳酸饮料罐和几团揉得皱巴巴的纸巾淹没。林晚就陷在沙发这片“垃圾山”的中央,身体深深嵌进软垫里,仿佛要与之融为一体。她身上那件褪了色的珊瑚绒睡衣,前襟处凝固着几块深色的油渍,像某种颓败的勋章。头发胡乱在脑后揪成一个松散、摇摇欲坠的髻,几缕不服帖的发丝黏在汗津津的额角和脖颈上。她一手握着半块凉透了的披萨,另一只手熟练地滑动着手机屏幕。指尖沾着橙红色的油脂,在屏幕上留下模糊的印痕。屏幕的光映着她略显浮肿的脸庞,眼下挂着两片浓重的青黑。朋友圈里,那些曾经和她一起出入高级写字楼、精致下午茶餐厅的面孔,此刻正光鲜亮丽地展示着海岛度假、新开的米其林打卡、或是某个时髦的艺术展。一张张精心修饰过的笑脸,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林晚麻木的眼球深处。“呵。”一声短促、毫无温度的嗤笑从她喉咙里滚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意。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披萨,冰凉的芝士块和发硬的面饼在齿间艰难地咀嚼着,味同嚼蜡。胃里沉甸甸的,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石头,可手指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又伸向了旁边开封的薯片袋,机械地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空洞的脆响。手机屏幕的光熄灭了,映出她模糊的倒影。那影子扭曲、膨胀,像一个陌生的、被遗弃的充气玩偶。林晚盯着那团模糊的轮廓,眼神空洞。多久了?从人事部那个冰冷公式化的通知,到周扬那条“晚晚,我们不合适了”的短信,时间仿佛在她这个堆满垃圾的茧房里彻底凝固、腐烂。镜子?她早已将它转过去,面朝墙壁。那个曾经踩着细高跟、妆容一丝不苟、连指甲颜色都要和当日穿搭呼应的林晚,被她亲手埋葬在这片油腻的废墟之下。外面那个需要光鲜亮丽的世界,与她何干?她只想沉下去,沉进这片由廉价碳水化合物和自我厌恶筑成的沼泽深处,最好永远不要再浮上来。一阵沉闷的撞击声穿透了门板和墙壁,带着某种笨拙的试探感,紧接着是物品拖曳摩擦地面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在隔壁门口平息下来。林晚的动作顿住了,捏着薯片的手指停在半空。隔壁空了有小半年了。谁?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股更强烈的漠然压了下去。管他呢。她垂下眼,继续盯着手机屏幕上不断刷新的、与她格格不入的世界。不知过了多久,胃袋里沉甸甸的食物和无所事事的昏沉感终于将她拖向沙发深处。意识模糊间,她依稀听到几声零散的、不成调的钢琴音符,像是初学者笨拙地按响了几个琴键,很快又沉寂下去。那声音很轻,隔着墙壁,如同梦呓。
几天后,一个沉闷的午后。林晚终于被房间里发酵的气味和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逼得无法再忍受。她挣扎着从沙发里拔起身,套上那双沾着泥点、鞋跟有些歪斜的旧拖鞋。身上还是那件油渍斑斑的珊瑚绒睡衣,头发用一根随手抓来的黑色发圈胡乱绑着,几缕碎发油腻地贴在额角。她深吸一口气,像要潜入深海般,猛地拉开了厚重的防盗门。楼道里久违的光线刺得她下意识眯起了眼。就在这一瞬,她差点撞上一个人。“抱歉!”一个温和的男声立刻响起,带着清晰的歉意。林晚有些僵硬地抬眼。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身形清瘦挺拔。他穿着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衫,米白色的休闲裤裤线熨烫得笔直,脚上一尘不染的浅口帆布鞋。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清澈,却没有焦距,安静地“望”着前方某处虚空。他手里握着一根细细的银色导盲杖,杖尖轻轻点在林晚脚边的地面上。林晚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脸上。皮肤是干净的冷白色,下颌线清晰利落,薄薄的嘴唇抿着,带着一种近乎克制的平静。他整个人像一块温润的玉石,沉静地立在这有些陈旧的楼道里,与周遭格格不入,也……与她此刻的邋遢狼狈形成了惨烈的对比。林晚猛地低下头,一股强烈的自惭形秽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睡衣上的油渍,乱糟糟的头发,还有她不用看也能想象到的、自己浮肿憔悴的脸……她甚至能闻到从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食物和颓废的气息。她恨不得立刻缩回门内那个安全的垃圾堆里。“没…没关系。”林晚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是陈默,刚搬来隔壁。”他微微侧了侧头,声音依旧温和,仿佛没有察觉到她声音里的窘迫,也没有“看见”她此刻不堪的形象。“希望没打扰到你。”“林晚。”她飞快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酷刑般的偶遇。她侧过身,几乎是贴着墙壁往外挪,只想逃离这个干净到让她无地自容的存在。就在她擦身而过,带起一丝微弱气流的瞬间,陈默那没有焦距的眸子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的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像在捕捉空气中某种细微的味道。“林小姐?”他忽然开口。林晚的脚步像被钉住,心猛地一沉。完了,他一定是闻到了……闻到她身上那股难以启齿的味道。“今天的风,”陈默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好像沾了一点淡淡的甜橙香,很清爽。”林晚彻底僵在原地。甜橙?她愣愣地低头嗅了嗅自己宽大的睡衣袖子——昨天外卖附赠的廉价空气清新剂?好像是柠檬草和香茅……跟甜橙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哪有什么清爽的风?楼道里沉闷得很。他是……在胡说八道吗?还是……她愕然地看向陈默,他却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导盲杖的银色尖端在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微芒。他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应,只是陈述一个他“感知”到的事实。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异样情绪,像细小的电流,蹿过她麻木的神经末梢。林晚几乎是逃也似地冲下了楼。楼外浑浊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却让她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全”。在小区门口那家常光顾的便利店,她熟门熟路地抓起几盒泡面、薯片和一大瓶可乐,又鬼使神差地,在收银台旁边的小货架上犹豫了一下,指尖拂过一排花花绿绿的香薰蜡烛。最终,她拿起一个写着“阳光甜橙”字样的小圆罐,混在那一堆垃圾食品里,扫码付了账。回家时,她刻意放轻了脚步,像做贼一样。楼道里空无一人。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打开了自己那扇隔绝世界的门,迅速闪身进去,反手将门锁死,后背重重靠在冰凉的门板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那颗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才稍稍平复下来。日子依旧在垃圾堆和外卖盒的循环里缓慢爬行,如同一潭散发着腐败气息的死水。只是,这潭死水的表面,开始被一些极其微弱的涟漪搅动。林晚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当隔壁那扇门打开、关上,当那根银色导盲杖的尖端规律地、轻轻地敲击在楼道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时,她僵在沙发里的身体会不自觉地绷紧。每一次在狭窄楼道里的“狭路相逢”,都成了她既恐惧又隐秘期待的时刻。“林小姐,”有一次,陈默在导盲杖触到她鞋尖前精准地停下脚步,侧耳对着她所在的方向,声音温和得像初春融化的雪水,“你走路带起的风,有种暖意,像午后晒过的被子。”林晚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沾着泥渍、鞋跟磨损的旧拖鞋,再看看他身上一尘不染的裤线和鞋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含糊地“嗯”了一声,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到家,她破天荒地没有立刻瘫进沙发,而是站在门口玄关那块落满灰尘的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穿着油腻的睡衣,头发蓬乱,眼神空洞。她抬起手,有些茫然地碰了碰自己冰凉的脸颊。暖意?像晒过的被子?她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挥之不去的寒意。他到底在说什么?还有一次,她刚洗完澡——这在她如今的生活里已是罕见的奢侈行为——湿漉漉的头发只用毛巾胡乱擦了几下,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同样湿漉漉的旧T恤上。她趿拉着拖鞋去门口拿外卖,刚开门,就“撞”上了同样出门的陈默。“林小姐,”他鼻翼微动,脸上浮现出那种林晚已有些熟悉的、带着感知到某种美好的神情,“发梢的气息,像雨后的森林,很干净,很安宁。”林晚下意识地揪起一缕湿发凑到鼻尖闻了闻——只有最普通的、超市开架洗发水那股人工合成的花果香精味。雨后的森林?她看着陈默平静的侧脸,第一次没有立刻感到难堪和逃离的冲动,反而涌起一股深重的困惑。这个人,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他能从她这一身狼狈里,“嗅”出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那罐“阳光甜橙”的香薰蜡烛,被随手丢在堆满杂物的茶几角落,落满了薯片的碎屑和饼干渣,像一件被彻底遗忘的、不合时宜的装饰品。
乌云像浸透了墨汁的厚重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头顶,天色早早地暗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下午时分,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撕开了天幕,豆大的雨点裹挟着狂躁的风,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人心上。林晚蜷缩在客厅那张被压塌了弹簧的单人沙发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窗外闪电划过时,刺目的白光瞬间穿透布料的缝隙,将房间里堆积如山的垃圾、散落的外卖盒和她蜷缩的轮廓,在墙上投下扭曲放大的、鬼魅般的影子。雷声紧随其后,在头顶炸开,轰隆隆滚过,震得窗框都在嗡嗡作响。雨水顺着年久失修的窗框缝隙渗进来,在窗台上蜿蜒出一道道污浊的水痕,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慢慢积起一小滩。胃里翻搅着一种熟悉的、空洞的焦灼感。她机械地撕开一份油腻腻的炸鸡外卖盒,浓郁的食物香气混合着窗外潮湿的泥土和钢铁生锈的气息,钻进鼻腔。她抓起一块裹满酱汁的炸鸡,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脆皮在齿间碎裂,油脂和酱料糊了满嘴,沿着手指往下淌。可那味道尝起来只有一片麻木的咸腻,无法填补心口那个巨大的、呼呼漏风的黑洞。又一个炸雷在近处爆开,惊得她浑身一颤。窗外的雨声、风声、雷声,汇成一片狂暴的噪音,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耳膜,也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一股冰冷的、沉重的绝望感,如同窗外汹涌的雨水,毫无预兆地淹没了她。这暗无天日的房间,这发霉腐朽的生活,这具自己都厌恶的躯壳……一切的一切,都像这无边无际的暴雨,将她困死在这里,看不到尽头。她停止了咀嚼,那块咬了一半的炸鸡从指间滑落,掉在堆满食物残渣的茶几上,油渍迅速在旧报纸上洇开。喉咙深处被一种巨大的酸涩堵住,哽得生疼。她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起初只是压抑的呜咽,像受伤小兽的哀鸣,很快,那声音失去了控制,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自我厌弃,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哭得浑身抽搐,眼泪混着脸上的油渍,狼狈不堪。哭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暴雨声里,像一个绝望灵魂发出的、无人听见的悲鸣。就在这崩溃的顶点,门铃突然响了。不是幻听。那清脆的电子音,突兀地穿透了滂沱的雨声和她失控的哭声,异常清晰。林晚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喉咙。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门口。谁?这种鬼天气?她胡乱地用油腻的睡衣袖子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僵硬地从沙发里站起来,赤着脚,踩着冰凉粘腻的地板,一步步挪向门口。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没有再按第二次。她凑近猫眼,外面楼道感应灯的光线有些昏暗,但还是清晰地映出了那个身影。陈默。他安静地站在门外,身上那件浅色的薄外套肩头湿了一片,深色的水渍向下蔓延。银色的导盲杖垂直点在地上,雨水正顺着光滑的金属杖身,一滴一滴,缓慢而清晰地坠落在他脚边一小滩水渍里,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嗒…嗒…”声。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凝神听着门内的动静,脸上没有任何不耐或烦躁,只有一种近乎专注的平静。林晚的心跳骤然失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她低头,目光落在自己沾满炸鸡油渍和泪痕的手指上,那油腻腻的、污秽的感觉让她瞬间无地自容。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躲回那个垃圾堆里,假装自己不存在。“林小姐?”陈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雨夜的微凉气息,却奇异地穿透了她混乱的心防,“是我,陈默。抱歉打扰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林晚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抠住冰凉的门框边缘。“我屋里的蜡烛…刚刚被风吹熄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屋子里太暗了。我能…借用一下你的光吗?”林晚愣住了。光?她这间连白天都像洞穴一样的屋子,哪有什么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陈默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沉了一些,带着一种洞悉般的温和,却又无比直接地戳中了她试图掩藏的核心:“而且…刚才在走廊,我听见了你窗边的声音。”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那叹息声的余韵还在他耳边萦绕,“听起来…像是需要一盏灯,或者…一个听众。”“吱呀——”一声艰涩的轻响,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隙。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流泻出来,映亮了门口一小块潮湿的地面,也映亮了陈默微微抬起的、没有焦距的脸。他肩头的湿痕更深了,几缕被雨水打湿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林晚站在门内那片狼藉与昏暗的边缘。她身上还是那件油渍斑斑的旧睡衣,头发蓬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泪痕未干,混杂着油光,在门缝透出的光线下显得一片狼藉。她赤着脚,脚趾不安地蜷缩在冰凉粘腻的地板上。她低着头,不敢去看门口那个干净的身影,目光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沾满炸鸡油污的手。那油腻腻的、污秽的触感从未如此刻骨清晰,像一层甩不脱的泥垢,裹着她的皮囊,也裹着她的灵魂。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像滚烫的岩浆,从脚底直冲头顶,烧得她脸颊发烫,喉咙发紧。她想立刻关上门,把自己重新锁进那片安全的、腐烂的黑暗里。“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只挤出一个干涩破碎的音节。后面的话,如同沉重的石块,死死堵在胸口。她想说这里没有光,想说这里只有垃圾和不堪,想说“你快走吧,别看我……”就在这难堪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沉默中,陈默动了动。他没有试图踏入,甚至没有朝门内“张望”。他只是微微侧身,将那只没有握着导盲杖的手,朝着门内林晚的方向,非常自然地摊开。掌心向上,手指修长干净,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林小姐,”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盖过了门外的雨声,“可以借我一根火柴吗?或者,一个打火机?”火柴?打火机?林晚混乱的思绪被这具体的、微小的请求猛地拽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越过陈默摊开的手,落在他脸上。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探究、鄙夷或同情,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等待,等待着一件微不足道却此刻对他似乎很重要的物品。仿佛她开门看到的不是一个被暴雨淋湿、冒昧打扰的邻居,而只是一个需要借个火点灯的普通人。“哦…哦,有,有的。”她几乎是机械地回应着,声音依旧沙哑。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一步动作,她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向堆满杂物的玄关小柜子。抽屉被她慌乱地拉开,里面各种零碎物件哗啦啦作响。她粗暴地翻找着,钥匙、硬币、揉成团的收据被她胡乱拨开。指尖终于触到一个熟悉的、冰冷的金属外壳——那是不知道多久前买烟附赠的一次性打火机。她紧紧攥住那个小小的打火机,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的油腻。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才重新挪回门口,将打火机小心翼翼地放进陈默摊开的掌心里。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干燥温热的皮肤,那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让她猛地缩回手。“谢谢。”陈默的手指收拢,握住了那个小小的打火机。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浅的、近乎感激的笑意。“这光,就够了。”他顿了顿,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试图窥探门内那片狼藉的黑暗。他只是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也许是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声,也许是门缝里透出的、属于林晚的微弱呼吸。“雨声很大,”他忽然说,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听起来,它总会停的,对吗?”说完,他微微颔首,像是在道别。银色的导盲杖轻轻点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哒”,他转身,摸索着墙壁,慢慢地向隔壁自己家的方向走去。雨水顺着他微湿的发梢和外套下摆,滴落在寂静的楼道里,留下断断续续、湿漉漉的印记。林晚站在原地,像一尊被定住的雕像。防盗门还敞着一道缝隙,走廊里感应灯昏黄的光线斜斜地投进来,正好照亮了她脚下那一小块地板——那里沾着几滴从陈默导盲杖上滴落的雨水,像几颗小小的、冰冷的星子。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再次看向自己那双沾满油污的手。陈默那摊开的、干净的掌心,还有那句“这光,就够了”……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她锈死的心锁深处。一股巨大的酸涩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直抵眼眶。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歇斯底里的嚎啕,而是无声的、汹涌的崩溃。她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下去,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压抑的呜咽声在门廊这狭小的空间里低低回荡。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能越过这一身油腻的皮囊和满屋的狼藉,不是为了“看见”她的不堪,而是为了“借”一点微不足道的光,甚至……听到她灵魂深处那无声的、绝望的叹息。雨水顺着窗缝流下的那摊水渍,在黑暗中无声地扩大,冰凉地漫过她的脚背。雨声不知何时弱了下去,从狂暴的冲刷变成了细密的沙沙声,敲打着窗玻璃。林晚蜷在冰凉的门边,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喉咙干涩发痛,眼睛肿得像桃子。胸腔里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随着眼泪的流淌,似乎被冲刷掉了一些,留下一种奇异的、空茫的疲惫。她撑着门板,慢慢站起来。双腿有些发麻。客厅里依旧一片狼藉,但在门外楼道感应灯昏黄光线的映衬下,这片狼藉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张牙舞爪地要将她吞噬,反而显出一种令人窒息的、亟待改变的沉滞。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堆满杂物的茶几角落。那罐落满饼干渣和薯片碎屑的“阳光甜橙”香薰蜡烛,小小的金属罐身,在昏暗的光线里,竟反射出一点微弱但固执的光亮。一个念头,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却顽强地亮了起来:点着它。林晚赤着脚,踩过冰凉粘腻的地板,走向茶几。她拨开那些垃圾,手指有些颤抖地拿起那个小小的圆罐。罐身冰凉,沾着碎屑。她拧开盖子,里面橙色的蜡体露出来,一股人工合成的、甜得有些发腻的橙子味立刻弥漫开来。她拿起刚才递给陈默的同款一次性打火机。咔嚓一声轻响,微弱的火苗窜起,在昏暗的房间里跳跃。她小心翼翼地将火苗凑近蜡烛中央那根白色的棉芯。几秒钟后,棉芯顶端亮起一个微小的、橙红色的光点。光点渐渐稳定,向上蹿起一簇小小的、温暖的火焰。火焰轻轻摇曳着,将暖黄色的光晕柔和地投射在周围一小圈空间里。一股浓郁的、带着阳光感的甜橙香气,霸道地、不容抗拒地扩散开来,迅速盖过了房间里那股沉闷的食物混合体味。那味道热烈而直接,带着一丝廉价的甜腻,但在此刻,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那些令人作呕的气息。林晚怔怔地看着那簇小小的火苗。它那么微弱,光芒只够照亮眼前一小块桌面,根本无法穿透这间屋子的整体昏暗。可那一点温暖的光,那固执燃烧的姿态,还有那霸道地占据了她呼吸的甜橙香气……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那带着暖意的橙香充满胸腔。然后,她站起身。没有看堆满外卖盒的茶几,没有看散落一地的衣物。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积满灰尘的塑料垃圾桶上。她走过去,弯下腰,沉默地,开始捡拾脚边散落的几个空可乐罐。铝罐碰撞,发出空洞的轻响。
第一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就从这里开始。第二天上午,阳光难得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将金色的光斑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林晚站在洗手间那面被她刻意转过去的镜子前,心跳得有些快。她深吸一口气,像要推开一扇沉重的石门,双手用力,将那面蒙尘的镜子扳转过来。镜面模糊地映出一个人影。依旧是那件油腻的睡衣,蓬乱的头发,浮肿憔悴的脸。但有什么不一样了。她的目光不再是彻底的麻木和逃避,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一种复杂的、混杂着厌恶和一丝微弱决心的打量。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出。她掬起水,用力泼在自己脸上。冷水刺得皮肤一个激灵。她挤了一大坨洗面奶,开始近乎粗暴地搓洗脸颊、额头、脖颈。一遍,两遍……直到皮肤发红,传来微微的刺痛感。镜子里那张脸,洗去了油污,露出了原本的底色,虽然依旧苍白憔悴,眼底青黑浓重,但至少……干净了。她翻箱倒柜,终于从衣柜最底层,拽出一套被压得皱巴巴、但还算干净的棉质家居服。换下那身仿佛长在身上的“油污战袍”时,皮肤接触到干净柔软的布料,带来一种陌生的、几乎让她战栗的舒适感。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几缕,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地上散落的垃圾,茶几上堆积如山的餐盒,沙发上揉成一团的毯子……一切都刺眼得令人窒息。昨夜那点微弱的决心,在满目的狼藉面前,像狂风中的烛火,摇摇欲坠。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不是流畅的乐曲,更像是几个简单的和弦在反复练习,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认真和笨拙的执着。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清凉的小石子,一颗颗投入她浑浊的心湖。林晚深吸一口气,那廉价香薰蜡烛残留的、霸道的人工甜橙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她走到墙角,拖出了那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弯腰,伸手,捡起第一个空餐盒,扔进去。塑料盒撞击袋底,发出沉闷的声响。动作有些僵硬,带着久不活动的滞涩。每捡起一样垃圾,都像是在从自己腐烂的皮肉上撕下一块。但她的眼神,却随着垃圾袋一点点被填满,而变得越来越专注,越来越……用力。第三天傍晚,林晚犹豫了很久。手指在那罐“阳光甜橙”香薰蜡烛上摩挲着,罐体被擦得锃亮。隔壁的琴声刚停歇不久。她终于鼓起勇气,拿起那罐蜡烛,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陈默正站在他家门口,似乎在摸索着钥匙。听到开门声,他侧过头。“陈先生?”林晚的声音还有些紧绷,但清晰了许多。“林小姐?”陈默转向她的方向,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询问。“那个……”林晚把手里的小罐子往前递了递,又想起他看不见,有些窘迫地收回手,“我是说,谢谢你那天…借火。这个蜡烛,”她把罐子往前送了送,金属罐身几乎要碰到陈默垂在身侧的手,“味道…挺浓的,放我那儿有点…嗯,熏得慌。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拿去用。”她语速飞快,像是怕自己后悔。陈默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漾开一个清晰的笑意,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温暖。“是吗?”他伸出手,准确地接过了林晚递来的小罐子。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林晚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那太好了,我正好需要。”他微微低头,像是嗅了嗅罐口,“阳光甜橙?听起来就很温暖。”他抬起头,“谢谢你,林小姐。”“不客气。”林晚飞快地说完,几乎是立刻就想缩回门内。“林小姐,”陈默却在她关门前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关门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了很多。”林晚关门的动作僵在半空。“还有,”他顿了顿,似乎在捕捉空气中细微的变化,“你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也…清爽了不少?像开窗通了风。”林晚握着门把手的手指猛地收紧。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将门合上。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空间。她背靠着门板,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她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有些粗糙、但指甲缝里已不见污垢的手指,又低头看了看身上干净的棉布家居服。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缓缓地淌过心间。他“听”到了,他“闻”到了。那些笨拙却执着的清理,那些无声的改变,原来真的有人能“看见”。日子在清理、整理和隔壁时而流畅时而磕绊的钢琴声中,以一种新的节奏流淌。客厅终于露出了地板原本的颜色,虽然还有几块顽固的污渍。沙发上的杂物消失了,露出了斑驳的布艺。窗帘被拆下来洗过,虽然依旧厚重,但透进来的阳光似乎明亮了许多。巨大的垃圾袋装满了一个又一个,被林晚一次次拖下楼。每一次拖着沉重的袋子走过楼下垃圾桶时,她都感觉像是卸掉了一层沉重的、无形的枷锁。这天下午,她正费力地把一箱整理出来的旧书搬到门口,准备等会儿处理掉。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刚直起腰喘口气,隔壁的门开了。陈默握着导盲杖走出来。“林小姐?在忙?”“嗯,收拾点旧东西。”林晚抹了把汗,气息还有些不稳。陈默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边,侧耳“听”着她这边的动静。他脸上带着思索的神情,片刻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林小姐,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会不会太冒昧?”他开口,语气带着少有的郑重。“你说?”林晚有些意外。“是这样,”陈默组织着语言,“我在给一个小朋友上钢琴课,就在家里。这孩子……有些特别,非常敏感。”他微微蹙了下眉,“每次课快结束,需要家长来接的时候,他总会很不安,像受惊的小动物。他妈妈工作很忙,偶尔会迟到几分钟。”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我想,如果课结束时,能让他听到一个……温和的、稳定的声音,比如告诉他‘妈妈已经在路上了’或者陪他说几句话,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也许能让他放松些?”他抬起头,“空无一人的安静环境,对他反而是一种压力。我知道这请求很奇怪……”“没问题!”林晚几乎是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她多久没有这样干脆地答应别人什么了?但看着陈默脸上那带着些许不确定的请求神情,想到那个会因安静而恐惧的孩子,她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我……我能做什么?就在门外说?”陈默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很明亮,仿佛点亮了他整个沉静的面容。“太好了!谢谢你,林小姐!”他连声道谢,“不用在门外,如果你愿意,可以在客厅里坐一会儿?课结束前十分钟左右,我会……嗯,‘暗示’你一下?”约定就这样简单达成。几天后的下午,林晚第一次在约定的时间,轻轻推开了陈默家虚掩的门。他的客厅整洁得不可思议,每一件物品都仿佛有自己固定的位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清香,没有一丝尘埃的气息。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靠墙摆放,光洁的琴身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泛着柔润的光泽。一个瘦小的男孩正坐在琴凳上,背对着门口,专注地按着琴键,弹奏着简单的旋律。陈默坐在男孩旁边,听到开门声,他微微侧过头,对着林晚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脸上依旧是专注教学的神情。林晚放轻脚步,在离钢琴不远的一张单人沙发上轻轻坐下。沙发套是干净的米白色亚麻布。她有些拘谨,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落在陈默和那个男孩身上。陈默的声音很低,很耐心,引导着男孩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那孩子弹得断断续续,偶尔会停下来,紧张地绞着手指。每当这时,陈默的手就会轻轻落在男孩瘦弱的肩膀上,一个无声的安抚动作。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晚安静地坐着,听着并不流畅的琴声,看着陈默温和而坚定的侧影。一种久违的、平和的感觉,如同温水般浸润着她紧绷的神经。她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帮忙”的。突然,陈默放在钢琴谱架边缘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了两下。嗒、嗒。声音很轻,却像设定好的闹铃,瞬间将林晚从那种平和的状态里拉了出来。她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到时间了!男孩刚好弹完一个小节,手指停在琴键上,肩膀又开始不自觉地缩紧。小小的琴房里,只剩下窗外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那安静仿佛有了重量,沉沉地压下来。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该说什么?怎么说?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发紧。就在这时,陈默温和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小哲,你看,窗台上的绿萝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它的叶子真绿啊。”男孩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望向窗台的方向。那里确实摆着一盆茂盛的绿萝,翠绿的藤蔓垂落下来。机会!林晚几乎是凭着本能,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带着一丝家常的暖意:“是啊,长得真好。小哲妈妈上次来还说呢,这绿萝养得精神,看着就让人心情好。”她顿了顿,又自然地补充道,“对了小哲,刚才你弹琴的时候,我好像听见楼下有车子的声音,听起来很像你妈妈的车子。她应该快到了吧?”男孩紧绷的肩膀,在她开口说话时,明显地松弛了一点点。他那双空洞的大眼睛,不再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而是有些茫然地转向林晚声音传来的地方,似乎在捕捉那温和的语调。“真的吗?”男孩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不确定。“当然啦,”林晚的声音更柔缓了些,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安抚力量,“你妈妈答应来接你,就一定会来的。她工作那么忙,还总是准时来接你下课,多疼你啊。”她说着,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陈默。他依旧侧对着男孩,嘴角却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像是无声的赞许。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了清晰的、由远及近的高跟鞋脚步声。笃、笃、笃。清脆而有节奏。男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点亮的星星。“妈妈!”他惊喜地叫出声,小小的身体立刻从琴凳上弹了起来,之前的紧张不安一扫而空。林晚的心,也随着那声惊喜的呼唤和男孩瞬间亮起的眼神,轻轻地、稳稳地落回了实处。一种奇异的暖流,混杂着一点点成就感,在她胸腔里缓缓流淌开来。原来,发出一点声音,也能成为别人的光。
课后的客厅里,只剩下林晚和陈默。空气中还残留着琴键的余韵和男孩离开时带起的一丝微风。陈默摸索着拿起茶几上的水壶,动作精准地倒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向林晚的方向。“谢谢你,林小姐。”他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暖意,“刚才……真的很及时。小哲的状态好多了。”林晚端起那杯温水,指尖感受着玻璃杯壁传来的微凉。“没什么的,我……我也没做什么。”她抿了口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小哲他……”“自闭谱系。”陈默平静地接上,语气里没有沉重,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坦然,“声音,尤其是熟悉、温和的人声,对他来说,是黑暗里能抓住的锚点。纯粹的安静,反而让他害怕。”他微微侧头,朝向林晚,“就像……有时候,纯粹的光明,对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来说,也是一种刺伤。需要一点声音,一点温度,来调和。”他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洞察的笑意。纯粹的安静让人恐惧,纯粹的光明亦是刺伤。需要声音调和,需要温度中和……林晚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荡开一圈圈涟漪,指向的却是她自己的困境。她习惯了自我放逐的黑暗,可当改变的光真正照进来时,那刺眼的光芒,何尝不让她畏惧退缩?“陈老师,”林晚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试探,“你……你教钢琴,应该认识很多人吧?我是说……比如,形象设计之类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脸颊微微发烫。这太突兀了,也太……不自量力了。陈默却似乎并不意外。他放下水杯,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形象设计?”他重复了一遍,修长的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敲击着,像是在弹奏无声的旋律。“嗯……我认识一个朋友,叫苏杭。她是做这个的,很有想法。”他抬起头,没有焦距的眸子却仿佛精准地“看”着林晚的方向,唇边漾开一个鼓励的、甚至带着点狡黠的弧度,“不过,她的风格……有点‘大胆’。林小姐,敢不敢试试?”大胆?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运动裤,想象着“大胆”的形象设计,头皮一阵发麻。可陈默脸上那抹了然的笑意,还有那句“敢不敢试试”,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她心底深处那点刚刚探出头的不甘和渴望。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鼓噪着一种陌生的、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情绪。“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试试。”一周后,林晚坐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工作室里,浑身僵硬得像块木头。巨大的落地镜从天花板直通地面,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窘迫——素面朝天,头发用最普通的黑色发圈随意扎着,身上穿着一套洗得看不出原色的旧运动服。她蜷在宽大的白色扶手椅里,双手紧张地交握着,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掌心。对面的女人,苏杭,和陈默描述的一样,风格“大胆”得令人心惊。一头利落的银灰色短发,穿着剪裁极为独特的黑色连体裤,夸张的几何金属耳环随着她走动的步伐轻轻晃动,折射着冷冽的光。她围着林晚慢悠悠地踱步,眼神锐利如鹰隼,上下打量,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性的穿透力,看得林晚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椅子里消失。“嗯……”苏杭终于停下脚步,双手抱胸,食指轻轻点着下巴,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长音。她歪着头,目光最终定格在林晚脸上,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亟待打磨的璞玉,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和一丝……兴奋?“底子嘛,倒是不差。”她开口,声音是清冷的金属质感,“就是这精气神……啧啧,埋汰得够可以。”林晚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窘迫得无地自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抬头。”苏杭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林晚几乎是下意识地服从了命令,僵硬地抬起头。苏杭忽然俯身,那张画着精致妆容、极具冲击力的脸猛地凑近。林晚吓得呼吸一窒,身体本能地后仰。“怕什么?”苏杭嗤笑一声,眼神却牢牢锁住林晚躲闪的眸子,“眼神躲躲闪闪,肩膀耷拉着……怎么,怕被人看见?”她直起身,绕着椅子又踱了半步,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陈默那小子把你夸得跟朵花儿似的,说什么‘灵魂有光’……哼,光在哪儿呢?我怎么只看见一堆快发霉的枯草?”她伸出手指,指尖几乎要戳到林晚的眉心,“你告诉我,你自己还找得着那点‘光’吗?”枯草?发霉?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林晚心上最脆弱的地方。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在苏杭毫不留情的审视和刻薄的话语下,瞬间摇摇欲坠。她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是啊,她就是个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失败者,哪里还有什么光?陈默大概只是……可怜她吧?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她想立刻逃离这里。“想走?”苏杭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冷地抛出一句,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门在那边。走了,可就坐实了‘枯草’的名头。以后继续缩回你那壳子里发霉,也挺好,省事。”林晚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感。苏杭的话像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屈辱、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在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缩回去?继续发霉?不!她受够了!她拖着沉重的垃圾袋下楼时,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洗得发红的脸时,她在小哲因为她的声音而放松下来时……那些微小的、艰难的改变,难道就这样被轻易否定?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她猛地抬起头,不再躲闪,直直地迎上苏杭那极具压迫性的目光。虽然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我……不走。”她盯着苏杭,一字一顿,“你说吧,要怎么做?”苏杭审视着她眼中骤然燃起的、混合着倔强和脆弱的光,脸上的刻薄和冷硬如同冰雪消融,一点点化开,最终变成一个近乎满意的、带着点玩味的笑容。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她轻哼一声,转身走向旁边一个巨大的衣架,上面挂满了各种色彩和材质的衣服,琳琅满目。“枯草?”她随手拨弄着衣架上的衣服,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那就给它点一把火!”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晚感觉自己像个被拆解又重组的娃娃。苏杭的动作快、准、狠。她指挥着助手,毫不客气地剪掉了林晚那头枯黄分叉的长发。剪刀冰冷的触感贴着后颈,碎发纷纷落下。看着镜子里越来越短的、层次分明的及肩发,林晚的心揪紧了,却咬着唇没有出声。
然后是脸上。冰凉的化妆棉带着卸妆水粗暴地擦过皮肤,接着是各种刷子、海绵在脸上涂抹按压。林晚被迫仰着头,感受着那些陌生的膏体、粉末覆盖自己的脸。苏杭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抬起她的下巴,调整她的角度。
“闭眼。”“睁眼。”“别动!”
指令一个接一个。林晚像个提线木偶般执行着,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苏杭最后拿起一支口红,在她唇上重重一抹,然后退后一步,抱着手臂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好了,睁大眼睛看看。”苏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晚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迟疑,睁开了眼睛。
巨大的落地镜里,映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枯草般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清爽利落的及肩短发,深栗色的发丝带着自然的弧度,衬得脖颈修长。脸上不再是苍白浮肿,底妆干净清透,巧妙地修饰了轮廓,突出了她原本就线条柔和的脸颊和挺秀的鼻梁。那双曾经空洞麻木的眼睛,此刻被细致的眼线和纤长卷翘的睫毛勾勒得大而明亮,瞳孔深处仿佛被点燃了小小的火苗。唇上是饱满而不过分张扬的豆沙红色,温柔又提气色。
身上穿着一件简约却剪裁精良的雾霾蓝色连衣裙,V领设计恰到好处地露出锁骨,腰线收得极好,勾勒出久违的、属于女性的流畅曲线。裙摆垂坠,长度及膝,露出的小腿线条匀称。镜子里的人,干净,明亮,带着一种沉淀后的温柔力量。陌生得让她心惊,却又……隐隐透着一丝遥远而熟悉的轮廓。林晚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像被施了定身咒。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镜面,想要确认那里面的人是不是一个幻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里轰响。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眶迅速发热、酸胀,视野瞬间被一层汹涌的水雾模糊。
“还……还行吗?”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问,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敢置信的脆弱。
苏杭没有回答,只是抱着手臂,站在她侧后方,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镜中的影像,又看看林晚真实的反应。几秒钟后,她脸上那副挑剔的面具彻底卸下,嘴角扬起一个近乎得意的弧度。她走到林晚身边,双手稳稳地按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镜子里映出她带着笑意的眼睛。“记住这个感觉,林晚。”苏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敲打在林晚嗡嗡作响的耳膜上,“这不是我给你套上的壳子。这把火,”她的手指微微用力,按着林晚的肩,“是你自己点起来的。我只是……添了把柴。”
苏杭的手依旧稳稳地按在林晚的肩上,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镜子里,那个焕然一新的影像和林晚眼中汹涌的泪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哭什么?”苏杭的声音带着点嫌弃,但眼神却柔和下来,“妆花了还得补,麻烦。”她松开手,转身走向旁边的化妆台,拿起几张柔软的纸巾,塞进林晚手里,“擦擦。陈默那小子在外面等半天了,别让人看笑话。”陈默?他来了?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慌忙接过纸巾,小心翼翼地按压着眼角,生怕弄花了苏杭精心描绘的眼妆。镜子里的人眼眶泛红,反而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生动。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和翻腾的情绪。现在的样子……他会“看”到什么?
“去吧。”苏杭在她身后催促,语气恢复了那种雷厉风行的利落,“自信点!你现在走出去,路灯都得为你亮三度!”林晚被这夸张的比喻逗得想笑,嘴角刚弯起一点弧度,又被巨大的紧张感压了下去。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像要把这个陌生的、发着光的影像刻进脑子里,然后才转过身,脚步有些发虚地,一步步走向工作室紧闭的大门。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她停顿了几秒,指尖微微用力,咔哒一声,拉开了门。工作室外的休息区,柔和的灯光洒落。陈默安静地坐在靠墙的一张单人沙发上,银色的导盲杖斜倚在扶手边。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专注地倾听着门内的动静。听到开门声,他立刻转向门口的方向,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询问。林晚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看着陈默那张沉静的脸,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指紧张地揪住了雾霾蓝色连衣裙柔软的裙摆。“结束了?”陈默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笑意,“苏杭的‘大刀阔斧’,感觉如何?”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站起身,朝着门口林晚的方向摸索着走了过来。
他看不见。他看不见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林晚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可身体却依旧僵硬得像块石头。她看着陈默一步步走近,导盲杖的尖端轻轻点着地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就在他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陈默的脚步停下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精准地停在安全距离,而是微微向前探身,像是要捕捉空气中某种极其细微的变化。他清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他微微侧过头,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像是在分辨空气中某种无形的信息流。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后,陈默的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扬起。那不是一个礼貌的微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清晰惊喜和欣赏的弧度,像春日暖阳瞬间融化了薄冰。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喟叹的暖意,清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安静的空间里:“林小姐……”他顿了顿,仿佛在寻找最贴切的词语,然后,那带着温度的话语轻轻地落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像羽毛拂过心尖:“你站在那里……像一片晴朗夜空里,刚刚亮起来的第一颗星。”像一片晴朗夜空里,刚刚亮起来的第一颗星。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林晚的耳中,然后沉甸甸地坠入心湖深处,激起无声的巨浪。她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他唇角那抹毫不作伪的、带着温暖光芒的笑意,看着他明明没有焦距却仿佛穿透了一切表象、精准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一股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心口直冲眼眶,酸涩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低下头,不想让他“听”出自己声音里的哽咽。手指死死攥着裙摆,细腻的布料在掌心揉皱。不是为了掩饰哭泣,而是为了死死按住那颗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心脏。原来被“看见”,是这样一种感觉。不是被审视外貌的优劣,而是灵魂被温柔地照亮、被郑重地指认。
“走吧,”陈默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再自然不过的问候。他微微侧身,很自然地示意了一下方向,“今晚,小哲的钢琴小演奏会,应该快开始了。他可是念叨了好几天,希望‘晚晚阿姨’能来听。”
晚晚阿姨。这个称呼从他口中叫出来,带着一种家常的亲昵,瞬间冲淡了林晚心中翻腾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复杂情绪。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抬起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好,我们走。”
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流淌成斑斓的光河。林晚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位上,车窗玻璃映出她模糊的侧影。短发,干净的轮廓,还有身上那抹沉静的雾霾蓝。她偶尔会偷偷看一眼旁边专注开车的陈默——他开车时有种特别的沉静感,仿佛整个世界都纳入了他无声的掌控之中。每一次红灯停下,他修长的手指会轻轻在方向盘上敲击出无声的节奏。
小区活动室被布置得简单而温馨。彩色的气球点缀在角落,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上面铺着干净的格子桌布,摆着水果点心和果汁。柔和的灯光洒下来,空气里漂浮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兴奋气息和淡淡的奶油甜香。
林晚和陈默一前一后走进去。小小的空间里已经坐了不少家长和孩子。当林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空气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凝滞。几道目光——带着好奇、惊讶、甚至一丝不敢确定的探寻——落在了她身上。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她利落的短发、合身的连衣裙上短暂地停留。曾经那些熟悉或不甚熟悉的邻居面孔,此刻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躲闪或习惯性的忽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距离感的、崭新的打量。
林晚的脊背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手心微微沁出薄汗。她目不斜视,跟着陈默走到预留的前排位置坐下。陈默似乎完全不受这些目光的影响,他微微侧头,对着林晚的方向低语:“小哲在后台准备,有点紧张。”
话音刚落,活动室前方的灯光暗了下来,只留下一束暖白的光,静静地笼罩着那架黑色的立式钢琴。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熨烫得笔挺的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一位老师的引导下,有些拘谨地走到了光束中央,坐到了琴凳上。正是小哲。他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神有些茫然地扫过台下模糊的人影。
林晚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能感受到那孩子散发出的紧张和无措。就在这时,坐在她身边的陈默,忽然极其自然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林晚浑身猛地一僵,像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陈默的手干燥而温暖,掌心带着薄茧,那是长期触摸琴键和盲文的印记。他的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只是传递一个无声的信号。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非常轻地、安抚性地按了一下,随即松开。快得像一个错觉。“别怕。”他低沉温和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响起,轻得只有她能听见,“他在找你。”林晚猛地抬头看向台上的小哲。果然,那孩子茫然空洞的眼神,正在台下的人群中无意识地搜寻着。当他的视线掠过林晚和陈默所在的方向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林晚几乎是本能地,朝着光束下那个小小的身影,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温柔的、鼓励的、全神贯注的笑容。她甚至微微抬起手,幅度很小地朝他挥了一下。
就在那一刻,小哲紧绷的小脸上,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光亮闪过。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黑白分明的琴键上。
第一个音符,带着一点生涩的试探,怯生生地响起。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虽然依旧有些磕绊,指法也显稚嫩,但旋律却一点点流畅起来。那是一首简单而温暖的练习曲,音符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叮叮咚咚,带着孩子特有的纯真和一点点努力克服恐惧后的勇敢,在小小的活动室里流淌开来。
林晚屏息凝神地听着。她不懂复杂的音乐技巧,但小哲琴声里那份传递出来的、笨拙却真挚的情感,却像一股暖流,毫无阻碍地淌进了她的心底。她看着光束下那个全神贯注的小小身影,看着他那双在琴键上努力移动的小手,眼眶再一次不可抑制地发热。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轻轻消散。短暂的寂静之后,热烈的掌声如同潮水般响起。家长们脸上洋溢着欣慰和骄傲的笑容。小哲从琴凳上站起来,对着台下有些害羞地鞠了一躬。当他抬起头时,目光再次准确地找到了林晚的方向。这一次,他的脸上不再是茫然和紧张,而是绽放出一个小小的、明亮的笑容,像一朵怯生生开放的小花。
林晚用力地鼓掌,掌心拍得发红发热,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她转过头,想和陈默分享这一刻的感动。就在她转头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活动室侧面那扇巨大的玻璃窗。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玻璃窗像一面巨大的、深色的镜子,清晰地映出了活动室内的景象——温馨的灯光,鼓掌的人群,台上害羞微笑的孩子,还有……坐在前排的她。
玻璃窗里映出的女人,穿着雾霾蓝色的连衣裙,短发利落,侧脸的线条柔和而清晰。她的眼睛因为笑意和未褪的感动而显得格外明亮,像落入了星子。那光芒不是来自精致的妆容或崭新的衣裙,而是从内里焕发出来的一种光彩,一种久违的、生动而饱满的生命力。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唇边那抹温柔的笑意凝固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轻轻地、重重地握住了。
原来……这才是陈默眼中那片晴朗夜空里,亮起来的第一颗星的模样。原来她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重新爱上了镜中那个曾经被自己亲手埋葬、如今终于破土而出的自己。
她值得被爱,值得被这世界温柔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