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姐夫的故事,可以窥见我们中国人,特别是广漠农村大地上人们的生死之痛。
悉病讯
七个月前,老公一踩进家门直奔我面前:
“姐夫出事了!”。
我心里一颤:“什么事?”
“胃癌。”
沉默......
“谁告诉你的?”
“老牛叫我把姐夫在附属医院检查的‘片’再给别的医院证实下是否如此,他今天都哭了。”
老牛是我外甥。听到姐夫出了这样的事,我没有哭,只是心情沉闷而已。
人至中年了,即使听到谁得了癌,也明白那已是人间寻常事了。
但当晚,跟老公一言不和,火气直冒,还是跟他吵架了。看来,坏心情还是藏在心底。
接下来,我屡次想看看姐夫都不遇。电话中,依然听到姐夫爽朗乐观的声音。
接下来,他的一双儿女,避重就轻,瞒着病情,带着他们自己的父亲做各种进一步的检查。
姐夫从未生啥大病过,除了近日觉得胃有点不适。来医院前一天,他依然在干着重活。
胃癌,姐夫不会想到自己会得胃癌。因为他说:“我每天在地里干活,流的汗都能把衣服拧出水来,什么毒都排掉了。
惊“无术”
不甘心,外甥把在第一医院诊断的“片子”转给其他医院的肿瘤外科医生看。三处医生都说“可以动手术”。
是呀,常听说,胃癌并不是最可怕的。几天的比较咨询后,姐夫转到省人民医院准备手术。
“如果是癌,就不要开刀了”。这是姐夫始终叮嘱的话。
“不是癌,是胃里有个结节要切除,医生说做个微创就行。”他的儿女坚持瞒着姐夫,理由是“任何人都是怕死的”。
手术那天,午后2点多了,我始终没有接到外甥的电话。
姐夫是上午第一台的手术,手术过程再复杂此时也应该推出手术室了,怎么说好了“手术好了电话联络”,也不打个电话过来?
忍不住,我拨起了电话。
“出来了......没手术。”外甥停顿着,简单地说,好像怕奔溃了什么。
“什么意思?”我惊呆。
“有开刀,没手术”。
这下听清楚了。虽然我人在单位办公室,但还是禁不住嚎啕开来。
姐夫啊,这样戏剧性的事怎么会发生身体这么好的你身上呢?!
“医生说,切开后,发现癌细胞已经到处弥漫像瓜藤一样了。” 我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像牛一样壮的姐夫居然“开刀了没条件做手术”?这比听说姐夫得胃癌时更让所有家人震惊、难过。
姐夫把动手术前后四五天该受的罪都受了:各种检查,难受,挨饿清肠、各种检验、术后禁食,还有术后非常疼痛难受的40小时。
我心中总不能平静:怎么一眨眼,姐夫似乎就来日无多?怎么术前医生做了、看了各种检查,没有发现不能开刀?怎么一定要等开刀了才能发现不能开刀?
我们在医院一角谈论“不能手术”的理由时,无意中被姐姐听到了。姐姐吓坏了,60岁的姐姐,没文化,没工作,姐夫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姐姐她整日焦虑不安,甚至把这份“抓狂的坏情绪”传递给姐夫。姐姐24小时陪在医院,怎么也不肯离开。如何让姐姐稳住情绪成了比姐夫的病情更急的的事。
姐姐情绪太不稳了,好说歹说,她答应我们会把心放宽。但我们走了,就又开始了自言自语,絮絮叨叨。
几天过去了。姐夫姐姐都说,想早点回乡下的家。我们找了医院的朋友说情,终于在动手术的第8天回家了。
盼奇迹
姐夫说,回家了,可以走动走动,好多了。
2个月,3个月过去了。我们还是继续瞒他。
他依然和从前一样,觉得身体好好,吃得好好。他怕乡亲们怀疑他得了大病----癌,他就告诉邻居们,他身体很好,没有“生癌”。
看来,姐夫的确爱面子,好强,庄稼汉里的“强人”!
但邻居们早从姐姐的各种丧气话中知道了原委,大家当然也都不说给姐夫听了。
家里的各种农具被外甥们收拾起来了,姐夫也没有再去赚每天200元的工了。姐夫也同意这两种改变,他好像很明白,他是动了手术的人了,以后不干重活了。
我不明白,本是厉害的姐夫到底知道自己得癌否?或者他从医院的各种信息渠道知道自己得胃癌了,认为自己强壮如公牛,动了手术了就会逐渐恢复健康?难道他也在骗我们?但可以肯定的是,姐夫想破脑洞,也料不到,依然身体好好的自己居然是“开了刀没动手术”的罕见之人。
回家后,我几天给他一趟电话。交流中,我都听到他有力爽朗的声音,没有任何不适。
我期待奇迹的出现......
祈“愿成”
日子过得平静而欣慰,悄然中,4个月过去了。
姐夫身体不错,和之前比,吃得少量多餐些。每次探望时我们都有意无意地强调三点:胃部手术过,每次少吃些;不干重活了,食量会少些;吃得清淡些,对身体好。既然他的儿女们选择瞒着姐夫“实况”,我也只能合作---虽然我个人不赞同。
但窃喜的是,姐夫的确身体、气色、精神不错,睡眠也可以。
在我记忆中,姐夫总是微笑安静地听着人说话,总是用清亮的眼神看着与他交流的人。干起农活来强悍麻利的姐夫,神态、表情却有一般农村人所没有的大方。现在病了,他还是这样。
“以后不干重体力活和农活了”。
家里人把姐夫的许多农具整理掉,好让家宽敞些,干净些。一辈子勤勉能干的姐夫居然也很配合,似乎也很赞同“以后不干重活了”的定论。他也没有因为突然间的“清闲”无所适从,悠然地在村里走走、看看,神态依然如从前不急不缓,微笑淡然。
再次,我感受到姐夫的智慧和人格魅力!
到底是我们在骗他还是他在瞒我们呢?
姐夫有个小愿望,他想去浙江横店的影视城看看----村里人说,那里有皇宫,像北京,有古装剧里的各种街道场景。 我想,浙江就在隔壁省,比去北京方便多了。
日子又悠然过了1个月了。孩子们没有抓紧时间安排横店之行,忙。亦或觉得横店要过夜,对于姐夫来说,有点麻烦。姐姐也觉得没必要花那个钱,还要旅途劳顿。他们去了一次永泰。
姐夫也一直在吃中药西药中,恬静悠然地过着日子。
我祈望,姐夫能一直这样地过着日子,充满着原先一样的戏剧性----壮实的好端端的身体,一不舒服,检查下却是癌症;开刀手术,却原封不动合上了;都不能手术了,却好好地,活了很久很久......
梦转空
上个月电话,姐姐说:“最近饭量减少了,肚子处有饱胀感,偶尔有抽紧的感觉。”
姐夫的俩孩子赶紧安排横店之行,他们定了近2天的动车票。
姐夫的睡眠也明显差了,人也不大舒服了。
不敢、不便远行,他们又退掉了车票。
姐夫的脸色原来越无光泽。
再接着,姐夫日食更少,发展到腹水、脚肿。
我们知道,希翼中的“奇迹”要飞走了。
姐夫应该来日无多了。
勉强、坚持在家里过个春节,正月初一,外甥再次把姐夫送到了原先“开刀没手术”的省人民医院----姐夫的腹水腿肿已经到吃不进的程度了。
因为姐夫没有疼痛,精神也还好,希望住院能去除姐夫腹水脚肿,让姐夫好过。
但我们不知道的是,医院里大多医生也是春节放假,从初一到初七。只有个别的小年轻医生值班(或者是实习生)。医生给姐夫挂吊瓶,补充营养,抽腹水。
抽了两天,腹水少了,人舒服了。
大家都高兴些,姐夫也高兴。他没有要求回家。
才轻松一天吧,腹水又充起来了。姐夫没有吃东西,只是靠挂吊瓶补充营养液。这也是促进腹水的原因吧。
只好再抽腹水。
有没有更有效的办法呢?小医生一问三不知,问烦了就说,你打电话问XX医生吧。
我们期待着初七快点到来,老医生来上班,或许能给姐夫带来舒服。
终于年假结束了。初八终于来了。有医生建议进行局部化疗。有年轻点的医生悄悄告诉家属:“其实也没用,也还是浪费钱。”
姐夫还是腹水脚肿没吃东西。
亡之痛
2天后,姐夫一家从医院回到了老家。
我哭了。
人,死都死了,还要折腾到死。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锥心裂骨“撑着”地难受。
好在,姐夫好像并没有那样的难受,也许因为他的好强、坚强。他保持着惯有的平静,安静。回家后,他多是闭着眼睛---也许用闭眼在和难受做斗争吧。但是他没有说,只是偶尔叫姐姐帮他摩挲下腰部。要是有呕了,他就急急地叫亲友“走远些,快走远些”,只有这时,姐夫似乎才有最大的力气说话。
安乐,安乐,要是能安乐离世多好啊!
农历正月十七日,姐夫离世了。
和“开刀没有手术”相隔五个月一十天。
后天,就是姐夫出殡的日子,和他去世相隔十天。
这十天里,是各种的程式,各种的丧仪,还要有经常的“哭仪”。
痛在静默处,思在脑空时。这些“仪式”让活着的亲人再继续忙活着、奔波着,小孩不能上学,大人无法上班,也没有心绪缅怀逝者。
在农村,十天,算是早出殡了。根据酒席等等预算,一个丧礼,大概要花15万左右的钱,这是中等水平的丧礼了。
早年丧父的姐夫,一生勤勉坚强能干。一辈子,像中国大多农民一样,没有几个钱是花在自己享受生活上,却把一辈子没花过那么多的钱全花在了这半年里---花在了发现癌后的医院和身后的殡仪。
钱花了,罪受了,人没了。
世上,农村,城里,有多少这样“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