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又来了。
我把棕叶子扇从床垫下翻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棕叶子扇是母亲打(我们叫编扇子为打)的,有十多年了,记得应是我和先生结婚不久,还没女儿时母亲专门给先生打的。家里人手一把,我们从小用惯,不觉得稀奇,可先生却视若珍宝,每每我拿他那把用时就气哼哼地盯着,用眼神表示着不满。一旦我随手把它扔在沙发、桌子、床上,他就赶紧收拾起来。正因为他的呵护,我们的早已尸骨无存,他的这把还完好无损。
完好无损其实夸张,因为扇子的柄已经不是用棕叶子搓的绳捆绑的了,换了灰色和红色的雷管丝。雷管丝是我缠上去的。那回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缠扇柄的绳松了,先生嗔怪我,说我不爱惜母亲的劳动成果,好好的一把扇子遭我们蹂躏成啥样儿了。我嗤笑他的无知,手边正好有两根雷管丝,我麻利地整理好到处张扬的棕叶丝,顺着手柄一路缠绕,几分钟搞定,扇子再次被人握在手中。先生惊奇于我会做这个,我没说的是,其实,连复杂的打扇子我也会。
棕叶子扇,顾名思义,用棕叶子打的扇子。
棕叶子树在我们山里是多见的、作用很大的树,端午用来绑粽子、缠“马脚杆”(原材料与粽子大致相同,只是不用粽叶包,用的是巴茅叶,技术含量高,缠成圆柱状,像马脚的样子,故名);腊月用来做卯子,灌香肠、挂腊肉;做咸菜时可以扑坛的垫底,平时家里要捆个啥的,就到屋边山上砍两张来。打扇子的棕叶子不是已张开的叶子,是还折在一块,尚未完全从树芯里抽出的棕芯。棕芯色泽嫩黄,柔韧性好。常常是父亲剐棕时,看有合适的顺便砍回来的。说到棕,额外说两句。棕是棕叶子树外面裹着的那层网状苞毛,用途也是广泛得很。理顺成丝,可以用来扎刷子、扎小笤帚;整张整张理顺可以纳鞋底、鞋垫,扎扫把;再积聚多些,就可以制作蓑衣,床垫……扯远了,扯远了。棕芯砍回来后,就放在猪潲里煮,煮好洗净挂在屋檐下,经过太阳的曝晒,露水的浸染,棕芯变得越来越白,如果你要还白一点,大可烧点硫磺来煪,但母亲反对,她说硫磺煪过的扇子不经扇,颜色倒好看了,可韧性没了,稍不注意就断了,浪费精神。想想也是。
打一把扇子至少需要两个棕芯。闲暇时(一般是夏天,因为要手脚并用,太冷的天不太灵活)母亲就开始着手准备打扇子了。
先是找到棕芯有梗的那边,从梗起大概2/5处,用大针理破,把没有梗的那面棕叶丝分离下来,收集好,另做他用。分离好的棕芯把叶柄处用刀片削薄,数清匹数,留下当中比较长的部分,两边短的扯下不用。接着就是最为费时的一道工序了。把分离好的两个棕芯的每匹梗面对面一一交叉,难点是先数出中间的那匹分成两边,两边的棕叶梗分别朝外,那是个细致活,要有极好的耐性,一丝不能错。梗在外是因为编至过半,直立的梗丝就要朝两边弯折,如果梗朝里,梗就容易折断,扇子就无法编下去了。一一交叉后就在交叉间横二到三匹开先撕下来的棕丝,也要选长的,才够编完。再交叉,再放棕丝,如此反复七八次,左右开始交叉着编,交叉完毕又倒下来与先前横放的棕丝交叉着编,直至到叶柄处。接下来是打扦子。扦子是用竹片削的。在农村,竹片自然是随处可得。但,你得选秋天砍伐的,不但柔韧度好,还没有长蛀虫之忧。取一指之宽,稍稍削薄,一头削成三尖角,从两张棕芯叶柄中间插入,然后把编织过的叶梗从中间分开,穿插于横着的棕叶丝,原本软踏踏的扇面有了主心骨。竹钎另一头留一握之余,倒编回来未用完的棕叶丝理顺包裹在竹钎和叶柄周围,拿用粽叶丝搓成的绳一路缠绕,至竹钎末端多绕几圈,再把棕叶丝倒包住缠成塔状的棕叶绳,一个梭形扇尾就做成,继续用绳往回缠绕,回到起点,打结,剪去偶尔翘起的,不服帖的棕叶丝,扇子基本完工。母亲不太喜欢复杂,打扇子也是最基本的款,按程序完成即可。我记得我大伯娘就不,她喜欢像现在市面上卖的那样,在棕叶梗倒过来那一匹加一根红色或其他鲜艳的毛线,要不就在扇柄尾部加个吊坠什么的。我朝母亲,说得好听是喜欢简单,说得难听,其实就是一个字——懒!
我在中学暑假时,也常和母亲一起在拖得干干净净的水泥地上,手脚并用,大汗淋漓地编扇子。可惜,我编的那些早已不见了踪影。去年,母亲又开始编扇子,我看着她手脚灵活地翻动着,我的腰开始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