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倾听夜的声音,尤其是,那生我养我的小山村的夜的声音。
山村的人,习惯早睡,十点多,爸妈便歇下了。而我总要折腾到十二点左右才能安安静静地熄了灯躺下床,但依然是睡不着的,于是,我总能听到那神秘的夜的声音。
那种若有若无的长长细细的唧唧声,估计是什么小虫子的声音。也许它们钻在草地里,也许伏在某片树叶上;也许它们正在进行一场伟大的演唱会,也许是开一场狂欢派对,也许只是一次激烈的家族讨论。但很明显,它们觉得夜是属于它们的,它们自己的!所以,它们才唱得那么无拘无束,恣意盎然,旁若无人!完全不怕扰了谁的清梦。我好像看到它们手捧提琴,闭着眼睛一边卖力地拉着一边陶醉地唱着:“夜——我深爱的夜——你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狂欢的世界……”
有时,我会为自己这莫名的想象而窃笑,闭着眼睛沉浸在它们的音乐我的想象中;但有时,偶尔心烦意乱时,我恨不得用棉花塞住耳朵,冲着草丛大喊:“你们!给我闭嘴!闭嘴!!”
然而更多时候,我惊讶于这声音如此神秘,你仿佛觉得它在你周围四面八方地响着,可是当你细听,想要辨别一个具体的方向,又觉得这声音并不存在,只是一种生长在你心里的幻听……
在这小虫子若有若无又绵绵不绝的唧唧声中,经常会突然蹦出别的响声。当然,作为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山村人,在静夜中辨别出这种种声响,并不是一件难事。
“汪——汪——汪——”这是狗吠声,从村子里面清晰地传过来。这时,我经常会想起刘长卿的那首《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我想,此时,肯定是哪家“夜归人”了吧。不知为什么,我对“归人”这个词特别有好感,看到它,总觉得特别温馨,不管是月夜归人,还是雪夜归人,还是征途归人,亲人回来,总是让人兴奋的。想当初,刘长卿看到这家人在风雪夜归来,也应该觉得特别温暖感人的,只是,也难免夹杂落寞,毕竟,他不是归人,只是个过客。
狗吠声起,是归人还是过客呢?
“呜——卡嗒——卡嗒——”这是火车声。火车长长的气鸣最容易牵动人的情思,仿佛你思路也被这鸣声拉长了似的,要跟着那黝黑黝黑的绵延不绝的铁路游走,想着他们下一站要到哪里……想着他们此刻坐在火车过道的椅子上,眼睛望向外面漆黑的夜,会有怎样的心绪……想起大学的夜晚听火车气鸣想家的画面……想起那年坐火车穿州过省去旅游的情景……想起《摆渡人》中那一辆驶向生死渡口的火车……一直想到昏昏沉沉入了睡……
“扑通——”这是小青蛙跳下池塘的声音,它定是发现了什么小虫子,或是在草丛呆腻了想换个环境,我可以想象它前腿一缩后腿一蹬跳下池塘,溅起一圈水花,落下的水纹一圈一圈漾开去……
“嗖——”从墙角发出来的,应该是只小老鼠在逃窜……
“啪——”好像一枝干树枝落了下来……
“呼——”一只夜鸟展翅飞了……
……
“呼噜——呼噜——”忽然巨大的响声袭来,那是我无比熟悉的老爸的呼噜声。老爸的身体不是很好,喜欢咳嗽,有时会辗转反侧睡不着,直到听到这熟悉的呼噜声,我才确定,他睡着了。
我在家的日子,总在夜里静听这奇妙的夜的声音,这是家乡夜的魂,也是印在我脑海里亲切的记忆。
返回城里住的夜晚,当睡思被阵阵气鸣声、麻将声、夜生活的嘈杂声打断时,我总会想起,家乡这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