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了21

廿二

抖。逼仄的牢笼,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触目惊心的红色液体。胸中业火无休无止地剧烈烧灼,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张伟竭力抑制着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那恐惧来源于苍白若雪的皮肤,绵软无力蜷缩着的躯体,还有随着他每走一步便顺着模糊的指尖滑落的血迹。

张伟牢牢的把那个人搂在怀里又不敢抱得太紧,害怕如此鲜活明艳的美好就这样失于指缝。年少时那场荒唐的无力感侵袭着他,滴滴答答地溅落声响无限放大直至振聋发聩。他仿佛听到了死神挥舞着镰刀朝他冷嘲热讽的声音,直到跌坐进轿车座椅的前一秒都不敢相信这残忍而荒唐的事实是真的。

半个时辰前他还在鬼子的司令部逢场作戏。歪歪着脑袋转着一杆笔,假惺惺地往本子上画弄两笔,百无聊赖。主席台前维护大东亚共荣的红布标语和狗皮膏药旗燎撩地刺眼,张伟半眯着假寐。反正在场的鬼子汉奸狼狈沆瀣一抓大把,不说话没人拿他当哑巴。指尖轻划扫了一个言,刚洒下一个点未落笔便大梦初醒般将洁白的纸素涂抹出一块突兀的墨渍。半生不熟的蹩脚中文无时无刻不在污染着耳朵,谎话连篇的虚假共和听得张伟脑仁儿疼。连说几句屁话都做不到兼而言之还跟这儿装孙子谈他娘的皇民化运动,说白了不就是文化侵略。猪鼻子上插大葱还特么真当自己是个角儿。要是改名他绝对第一个响应,名儿都想好了。就叫我是你爸爸。等鬼子一盘问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脱口而出:我是你爸爸!全身舒爽犹如吞仙丹上月亮,想多了也没劲不过都是沾口头便宜,自欺欺人。

大少爷心里不是滋味儿。见天儿自个儿哄自个儿,靠着左耳进右耳出的过滤将流言蜚语抛掷脑后,鼻子中间糊块白立在台上傀儡般滑天下之大稽。强烈抑制住离开的冲动,他下意识地扣着抠唆鼻子直至阵阵发痒,像是狂风骤雨袭卷起好不容易搭建好的小区再抛洒在地面上。一个大大的喷嚏惊天动地,甚至连喋喋不休的鬼头都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常言道:一想二骂三念叨。他酝酿着想再找补找补终究未果,数字停留在那唯一的一。事态发展到如此境地,怎还会有人念他的好。这剧本,从来没有一个旦角愿意和丑角在一起。从来没有。

张伟无奈地揉了揉晕胀的太阳穴,一颗鲜红在胸腔里咚咚跳动声如擂鼓,莫名感到几分不安。凌乱的脚步声,来者闯门的急切哀求声,鬼子阻挠的叫骂声夹杂在一起如江湖浊浪般震荡着耳膜。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莘老板。莘老板怎么了?张伟刷地惊起,旁若无人地径直朝风暴的中心走去。守门的是个伶俐鬼。会议室里坐着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宰相家奴七品官,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被搅得头大,争执不下中看见平事的人自是未加阻拦。

“为什么不早说!”张伟竭力揣了一下前面的椅背,拼命地命令司机开快点再开快点,以此来缓解突如其来的紧张焦虑。内心的恐惧疯狂地咆哮,过快的车速使他干呕了一声,最终在衣角被搓烂的折磨中到达了目的地。

强烈的视觉色差对比冲击令张伟目眦欲裂。水珠顺着浸湿的黑色短发划过一丝不挂的雪白躯体,错落的鲜红鞭痕层层叠叠,唯剩金色的耳钉在阴暗污秽的囚室散发出一束光。浑身都是湿的,分不清到底是汗水稀释了淡红的血迹还是淋漓的鲜红点染了咸苦的汗水,像是阴郁泥土里绽放出红白交织的花。多少年过去了,张伟依旧清清楚楚记得生物课上看到过的一张图片,黑白的,但他依旧能够想象到实物原有的色彩。朱砂般的红顺着莹白的脉络侵染蔓延,直至妖娆的红和纯净的白缠绵着层叠盛开,热烈的向阳生长。Harlequin ,那株独一无二的欲滴娇艳,名字却叫丑角。

身下的小美人已经不再剧烈挣扎了,他一只手猛地捏紧俘虏的下巴强迫的扭转他的头,仔细的端详着他的脸。湿淋淋的冷汗掠过朗眉划过脸颊最终停留在瘦削的下巴上凝成一个水滴,倔强地不肯滑落。青白的脸色憔悴而疲惫,无神的眸子茫然失焦,而彻底哑掉的嗓子滚出来的是几近不闻的放开我,一遍一遍的重复。可怜楚楚的瑟缩以及暗藏的屈辱、绝望、悲哀和羞愧神色尽收眼底,这才是一个懦弱的东亚病夫该有的样子。病恹恹的雌伏在他大日本帝国的身下,享受着大东亚共荣为他们所带来的荣光。他好像忘记了山田长官嘱托的一件事,而现在所有心思都花在如何征服他偏执的俘虏上。苍凉的目光骤然一亮仿若流星划过黑夜苍穹,惨淡的唇间闪现一抹粉红。在尖利的皓齿决绝闭合的前一刻,他狠狠地嵌住那个人的下巴。看似屈服的猎物死命扭着头颅妄图用牙齿咬他的手,情急之下他揪起一块烂布塞在他的嘴里。妈的还不服,他阴恻恻地冷笑,一只手掐着他的腰另外一只抓着肮脏不堪的东西触上柔软的臀缝。猎物触电般的颤抖了一下,激起了他强大的征服欲和心理满足感。在被紧致甬道和蚀骨销魂的快感包围的前一秒,腰部传来的剧痛让他回了神。

八嘎……在他暴怒着望向偷袭者的一刹仿佛活见了鬼,无间地狱里生生爬出来的活鬼。那张平凡不过的面孔却扭曲成发狂的雄狮,太阳穴周围的青筋根根暴起撕扯着面部肌肉夸张抽搐。瞳孔瞪得眦出眼眶,里面迸出烈火般的凄厉化作豺狼虎豹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这个人能手撕自己的错觉。

张伟压抑地低吼了一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到手心,倏地拔出刑讯架上的长刃,破空劲划接住无力跌落的躯体。他脱下外套将怀中人轻裹个严实。无意久留也无谓争辩,他恨恨的地甩出那张汉奸证视线剜在施暴的鬼子脸上:“冤有头债有主,都他妈给我等着!人要是出了事谁都别好活。”转身离去,步履匆匆。

鬼子队长翻看着小本,阵阵冷汗从他的后脊梁冒出。脑子里炸裂般的一惊,在发生这么多事之前山田君给出的明确指示是:活捉沁园春的莘老板,小惩即可切勿为难。

“协和医院。”张伟将薛之谦平放在座位上,又怕不舒服似的用腿垫着他的头。他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来一些,恨自己让他忍受这样的屈辱。他不敢看他的脸即使那个人已经晕厥过去。所以他只得一遍遍的催促着司机,把手指插进头发里自我拉扯。绝望的呐喊声堵在嘴边,如影随形的焦虑无出安放。他只得一遍一遍默念着他的名字。可他没有醒来。

“愣着干嘛,快救人啊!”接待的护士偷偷瞄了一眼血糊一团的指尖便撇过头去,于心不忍却又滞于原地坐蜡。她突然下定决心般的开口:“抱歉先生,这病我们医院治不了。”“你都没看就说治不了,岂有此理我要见院长。”短暂的争执惹来几个医患的袖手旁观。小护士皱着眉,内心挣扎:“不是我们不收,北平已经…沦陷了。”她表达不出来真正想说的,只能悲哀的无视着病患。“旁边的小大夫年轻气盛,见张伟咄咄逼人吵嚷着便也出言不逊道:“您这病,出多少钱我们也看不了。全北平城都姓鬼了,没批条谁敢医从鬼窝里爬出来的人?“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本为天职。见死不救,你还是不是中国人?”小医生勾着嘴角一声冷哼:“得!庙小妖风大,合着您是中国人!”“既然您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又何必为难我这天字头一号儿大汉奸!”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带着剑拔弩张的嚣张劲儿,不以为耻!经年累月的压榨让他不堪重负的爆发:“披着人皮爬狗洞!恬不知耻卖国求荣!就算鬼子递了条子也没人乐意给你看,带着你的姘头赶紧滚!”“你他妈说他什么?”重重的将音节落在他字上。张伟捏着白色大褂的领口,脸色铁青:“你再说一遍!”愤怒的医生失去理智般的掰着他的手指不住推搡:“说你跟鬼,狗咬狗一嘴毛!你姘头,没把鬼子伺候满意了活该!”手上用劲拽着白色的布料,一拳怼过去扭作一团。

“住手!”一声威严的喝止并没有改变什么,荒唐的闹剧无疑又给吃瓜群众对于医患关系的紧张局势增加了谈资。被强制拉开的两人梗着脖子谁也不低头,医生的嘴角渗出血,张伟的额头也挂了彩,眼眶青黑。院长忙乱的道歉声和对那个愣头青大夫的训斥充耳不闻,张伟呆滞地看着妙手回春的红底金字锦旗垂落的流苏:“你们到底收不收诊。”他敏锐的从院长客气的赔礼中挖出两个字,抱歉。

转身抱起躺在椅子上的病患回到车里,他的心被无形的大手揉捏胀破,溢出比柠檬还要刺激上百倍的酸水。一切都是他的错,怨不得别人。如若不是自己性情顽劣成日把他挂在嘴边嬉笑,也不会有人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骂他,骂他是个汉奸的姘头……明明清清白白的关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或许,也不清白吧。如果放任那人杀了他,不做任何挣扎由着他天涯浪迹,永远的离开北平。就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他遍体鳞伤,咽下万蚁噬心的苦果。千丝万缕的心思纠缠着百转千回,打成了一个死结。

只知道这个人真好。再见到他,比什么都好。好过舒展沸腾的雨前龙井,甜蜜黏牙的糖耳朵,甜水里的生姜丝。好过全京城所有小班吹拉弹唱的姑娘,赌桌上让人忘忧一掷的骰子,醉鬼喉中的二锅头医生手里的麻醉剂和瘾君子飞的叶子。好过流云雾霭,好过秀川清澜,好过微风星斗,好过山高水阔万里烟。好过生活,好过自由,好过信仰。

张伟俯下头,视线里皲裂的嘴唇有点干。他拿过纯净的白水,颤着手倒了一小瓶盖给那个人抿着,由于颠簸溅出来的水花顺着脖颈流下。手忙脚乱的拿过纸巾轻轻的往苍白干瘪的唇上沾着。他暗自告诉自己: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即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清楚的知道:何先生是绝决不可能再管他了。

Ps :此情此景,我居然吟诗一首真是厉害了我的我。进度太慢写不到复仇真是废柴……不管怎么说,何半仙就要出厂了,我还没想好他是老中医还是老西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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