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走在大街上，看着车水马龙，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陌生。每个人都不停地说着话，却鲜有人说真话，也不听别人的真话。是他们病了，还是我病了？王生疑惑了。
1
王生被打了。
一想到那个老娘们冲上保安亭，将包、手机砸向自己的脑袋时，狰狞的老脸鼻孔张得和眼睛一样大，骂人的时候自己甚至能看见她的扁桃体，王生就一阵反胃。结果医生说是轻微脑振荡。
回家躺了两个小时，派出所打电话让去调解，王生洗了把脸，顺手抄起沙发上的衣服出了门。走在大街上，王生只觉得大家都在打量自己头上的白纱布。
“有啥好看的。”嘀咕了一句，王生到路边打了个车直奔派出所。
路上王生发现司机老从车内镜子上看自己，刚看一两回他也没说什么，可司机一直看，王生就有点生气了。
“你看什么？”
“啊？”司机一脸错愕。
“你看什么？”王生语气上扬，提高了音调，“没见过人头上缠纱布吗？”
“额，”司机顿了顿，“哥们儿你有驾照吗？”
“有没有驾照和你有关系吗？”
“如果你有驾照的话，就知道我只是在看后视镜。”
“……”
的士稳稳地停在派出所门口，王生从车上下来，不好意思地朝司机点了点头。刚进派出所就被人带进了一个房间，上午出警的警官正在和打人的大婶聊，大婶仍是余怒未消的样子。
见王生进屋，大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倒是警官让王生赶紧进屋坐，并自我介绍说姓刘，可以叫他刘警官。
王生点点头，沿着桌子走到离大婶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事情我们这边已经了解清楚了。”刘警官开门见山，“本来不是大事，二位各退一步的话，就不会有矛盾发生。不过李婶你打人是不对的，该赔偿要赔偿，该给人小伙子道歉就得道歉，我相信小王同志也不是计较的人，对吧？”说罢刘警官偏头看向王生。
王生接触到刘警官笃定的目光，尽管心里不愿意，还是点了点头。倒是李婶听到自己竟然要给人道歉和赔偿，“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警察同志！我打他这不是这件事情的重点！重点是他拦着我不让我车出去的呀！他耽误了我的事情，他得赔我的呀！”
“这件事情我们已经了解清楚了，是你们小区门禁的感应器坏了，不是小王故意难为你！但你打人就不对了，如果你坚持不道歉不赔偿，那我只好依法处理你了！”
听到刘警官突然冷下来的声音，李婶如同一辆没油的拖拉机，瞬间偃旗息鼓，痛痛快快地签了调解同意书，赔了钱，临走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踩了王生一脚。
2
在家休息了两天，这天天刚亮，王生自己拆了纱布，上班去了。
办公室打了卡，换上物业发的小蓝背心，来到小区门口的保安亭，试了试门禁，已经修好。
早晨九点前是上班的高峰期，轿车、电车、人混合着鱼贯而出，王生除了要保证车辆的正常通行外，还要关注蹦跳着上学的孩子们，不要被车剐到。
“早上好！”
见来了一辆车，王生打了声招呼，这是他学的同事赵钢的。赵钢是退伍军人，骨子里满是谦虚和克制，尽管极少人会认真听他说什么，或是给他回应，但他还是坚持给进出的人问好。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别人或许看不起保安的工作，但咱自己心里要有点念想。最开始王生也很不屑赵钢的坚持，但久而久之自己却学了起来。
“早上好！”
又一辆车过来，倏地停在门禁前，车窗摇下来，探出一只肥短的手，手里抓着一个纸杯，肥手勾了勾示意王生过去。
王生走过去才看见肥手的主人，原来是住三号楼的那位，姓什么不太清楚，听说是在某个互联网大厂当领导呢。
胖领导正在打电话，“行嘞老板，这次绝对没问题！哎，哎，好，放心吧老板。”见王生过来，胖领导斜了他一眼，把手里的杯子塞给王生，摇上车窗一脚油门就走了。留下王生看着手里半杯不只是豆奶还是牛奶的液体发蒙。良久，王生才反应过来，“你大爷！”嘟囔了一句，回头狠狠地把杯子丢进垃圾桶里。
十二点一到，同事赵钢就准时过来接岗，“吃饭去咯！”王生伸了个懒腰。
“小王，”赵钢叫住了他， 欲言又止。
“咋？”
“你要是听见了什么，别多想，大家其实没有恶意。”
王生莫名其妙，然后心里一惊，难道自己偷偷喜欢一号楼那个女孩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忐忑不安地来到食堂，打了饭刚坐下，物业前台张姐就甩着倭瓜一样的屁股凑了过来，“王儿，听说你前几天掏着了（方言，占了大便宜的意思）？
“什么？”
“啧，还装呢！”张姐撇了撇嘴，把小拇指塞进嘴里抠出一片菜叶子，“你前两天不是讹了人五千块钱？要我说，还是你们在外面看门的好，心情不好了想扣谁就扣谁，随随便便把头凑过去，让人剐一下就搞一个月工资。不像姐这种，逢人就得赔笑脸，还没人把咱当人看。”说完，还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惋惜自己不能去小区门口站岗。
“我没讹人！是那个人打了我！警察已经搞清楚了！”王生语气生硬，他万万没想到，赵钢欲言又止的，竟然是这个。
“得了吧！姐可听说了，李婶儿当时就没打疼你！再说你一个二十的小伙子，还能被一个五十的老太打了？”张姐翻了翻白眼，“讹了就讹了呗，姐就是没机会，不然也讹！要不咱俩换换，你帮姐坐班，姐上门口看门去！”
“我说了我没讹人！”王生把筷子摔桌上，指着额头上刚结痂的伤口说，“我告诉你，这就是人家打的！轻微脑震荡！人民医院给的诊断！不信你自己查去！”因为激动，或者愤怒？王生脖子上血管乍现，脸色也红了起来。
“你喊什么呀！”张姐站起来甩了甩自己的大屁股，“没讹就没讹呗，这么大男子汉，和我一个老娘们见识，真出息！活该当看门狗！”说完，一把推开王生，昂着头甩着屁股走了，活像是一只赢得了交配权的大白鹅。
吃了一顿郁闷，王生想沿着小区绿化带走走，没成想刚走两步，就看见几个大妈坐在绿化带的石阶上拉家常，见王生走过来，还可以提高了声音，“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学好。”
“是啊，我家小孩好吃懒做得不行的，睡过都要我洗好端给她的！”
“你家小婷很乖了的哦，我听说有的人想钱想疯掉了，不好好工作，专门找机会讹人的！”
“可不是嘛，前几天一号楼的李婶就被讹了五千块的！那天她还在业主群里提醒大家千万小心的！”
王生知道他们是故意说给自己听，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没做错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正在他一边生气一边往回走的时候，一个足球滚到了他的脚边，下意识挡了一下。
“喂，看门的，把球还给我！”
喊话的是一个小胖墩，边喊话边往王生这边跑。
“好好说话，我把球还给你！”
“去你的吧！”小胖墩狠狠推了王生一把，“好好看你的门去吧！”
王生被那小胖墩推了一个趔趄，刚要发火，只听见一生尖锐的惊呼，“瑞瑞，你干什么？”
刚刚还拉着家常的一个大妈，飞奔了过来。“你不要推人啊！奶奶可没有五千块钱赔的哦！你这孩子！”也不搭理王生，大妈牵着胖墩的手就走，被签走的胖墩走半路上还不忘冲王生比了个中指。
3
下班回到家里，王生越想越郁闷，他明白了一定是李婶和大伙儿添油加醋的说了什么，让x大家都认为自己是碰瓷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去办公室找了队长，想他帮忙和李婶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事情的真相说一说。
队长点了点头，“行，等我忙完手里的事儿，帮你去走一趟。”
三天过去，流言蜚语并没有少。王生又去找了队长，这次队长吐了个烟圈，“人家是业主！知道吗？业主！打了你，算给你长记性！再说你也没事儿嘛，要我说这钱你就不该收！我都不好意思上门和人说！”
王生见队长显然是不愿意管，就自己上门。
“你找谁？”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姑娘。
“您好，我是前几天和李婶发生了点摩擦的王生，我这次来是想......”
话还没说完，铁门“砰”的一声就关了，隔着门听见里面熟悉的大嗓门问“谁啊？”
“你前几天打的那个傻逼。”
一种从未有过的耻辱感直接冲袭着王生的脑海，王生只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恨不得一脚踢开铁门，狠狠地将拳头砸在门后的两人脸上。但想到自己头发泛白的父母，王生深吸了几口气，又按响了门铃。
响了几次后，门再次开了。
“你没完了？谁给你的权利骚扰我们？我现在就给你们物业打电话投诉你！”不等王生开口，年轻女人连珠炮似的语言就把他堵得死死的，不仅如此，还真把电话打了出去。
不一会儿，队长一路小跑过来了，一顿低头弯腰陪笑后拉着不甘心的王生回到了办公室，一进屋队长就把帽子狠狠地摔在桌子上，“你有病啊！”
“跟你说多少次了，他们是业主！你这么上门去，人家可以投诉你投诉到你丢饭碗你知不知道！”
“可是明明是他们造谣啊！现在整个小区，都以为是我故意讹人。”
“重要吗？这重要嘛？你掉一块肉了吗？”队长狠狠拍了拍桌子，“你自己犯贱愿意上门找骂不要紧，你连累我跑过去挨一顿骂！王生我告诉你，再有下次你就滚蛋！”
王生张了张嘴，颤抖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心中有一口闷气，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心不在焉地走在回家路上，刚出了小区，赵钢从后面追了过来，拉着他去喝酒。
俩人来到大排档，点了两扎啤酒，“或许你该去趟派出所？”赵钢吞了两口冰镇啤酒，满足地打了个嗝。
“派出所？”
“当时不是派出所调解的嘛，他们要是愿意给你出个证明，说明你不是讹人，你打印了贴小区，谣言不就立不住了嘛。”
王生一脸喜色，平时三瓶啤酒的量的他，当晚破天荒地喝了五个还没醉。第二天一大早王生就去了派出所，找到了正在打电话的刘警官。刘警官示意他先坐，等打完电话才问起他的来意。
“嗯，这个证明，我们不能随便开啊。”刘警官斟酌了一下，“你这个证明，如果你能有证据证明对方是有诽谤你的事实存在的，那我们才能给你开。不然的话会对其他当事人也有影响。你现在有证据吗？”
摇了摇头，王生心里一片苦涩，来的路上自己已经问了几个平时和自己算有点交情的业主，想要李婶当时在群里发的话的截图，但都被委婉拒绝了，说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王生知道他们是害怕惹麻烦。
“那真的没办法，你可以回去先搜集下证据，然后我们再来处理。”这会儿电话又响了，刘警官歉意地看了眼王生，拿起了电话。
王生走在大街上，看着街上车水马龙，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陌生。每个人都不停地说着话，却鲜有人说真话，也不听别人的真话。是他们病了，还是我病了？王生疑惑了。
4
王生还是离职了，在被打了的第三十六天后。称不上厌恶，还是失望，他离开了那个他虽然在，却始终不在的小区。走的时候，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还是要多经历。”
张姐也说，“是个好小伙儿。”
只有赵钢给他介绍了另一个工作，说是他战友在一家大企业当安保队长，现在要人。那边保安亭有独立的房间，还配置了空调，比这边要好。
面试很顺利，张队长很满意王生这小伙子，虽然看着眉间总有些郁结，但整体形象很不错。
第二天一早领了崭新的保安服套装，同事耐心教了几遍注意事项后，王生算是正式上岗了。
“早上好！”有车进来，坐在保安亭的王生习惯性大声问好，车窗立马摇了下来，“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一早晨，不断地问好，不断地被回应，王生心里可太舒服了。
阳光洒在刚下完雨的马路上，折起一片金黄。王生站起来看着碧空如洗，长呼一口气，“早上好！王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