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一月的夜晚，她安静坐在台阶上等待着什么。身旁有很多小碎片，那是她的手机。好几次她都想捡起来看看，也许他回电话了呢，也许他从微博上看到自己的状态了呢。可是屏幕碎了，电池散了，化作无数碎片，正如她的内心。她下意识把手放在心口，那里空落落的。她还不知道，这个感觉将一直伴随着她。
天快亮的时候，有人缩着脖子从楼梯口经过。她有一点紧张，还有一点期待。即使不是他，她对自己说，也终于有人要发现我了。
那个男人看着她，爆发出剧烈的震惊与恐惧。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可以读懂别人的内心，那些想法如同浮现在脸上的文字一般清晰。
那是什么？男人后退，目光迅速转移，再一点点转回来，我去，有人跳楼了？靠！今天谈生意啊！触这么大一个霉头！
男人躲避着逃了。
她愣了一下，目光追随那个陌生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失落。
紧接着背后传来一声尖叫。
“救命啊！天啊！天啊！有人跳楼了！”
天已经很亮了，上班的上学的都在小区里匆匆移动，这声尖叫引来了更多的人。她更紧张了。
很快有人报警，警察和救护车赶来前，围观的人都被赶走了。即使物业不去赶，也没多少人，看热闹的年轻人拍照发微博和朋友圈，一边打字一边赶公交。
出人命啦，心脏病都吓出来了！
跳楼也要选选地方好吧，这一整天还有什么心情工作，今天还有三个会议要开。等我赚够了钱赶紧搬家。
可怕，血都冻住了，摔那么惨，还不如吃药呢。
孩子们被父母捂住眼睛，急忙拉走了，生怕孩子留下童年阴影。
谁这么缺德啊，这还有孩子呢！
好像是跳楼，希望孩子没看到。别回头，别回头，警察怎么还没来？我要不要报警？
年长的人倒是不少，他们有的去买菜，有的去遛弯，都不着急，所以多留了一会，对着她的尸体啧啧叹息。
吓死了，怎么，是个闺女啊。
谁家的孩子这么想不开？
哎呦不得了啊，得给我儿子打个电话问问平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脆弱。等等，我电话在哪？
2
她看着每个人心里的反应，一张脸一张脸看过去，心中还是空落落的。
看客。她想到这个词，也罢，反正与他们无关。
警察来了，戴着手套，在满地血肉模糊之中查找她的证件，又询问物业她的身份，紧接着她的尸体被抬到救护车上。
去找他，她恨不得大喊，都是因为他啊！可是没有人听见。她的尸体被运走，清理现场的人满腹牢骚。
楼下只剩一滩洗刷不掉的血迹。她抬头，那是他们的新房。她以为他会第一个来，哭着喊她的名字，为他的狠心绝情内疚痛苦，甚至起了为她殉情的念头。可是他迟迟不来。
两天后她离开了这个地方，向街道上飘去。清冷的太阳升起，寒风瑟瑟。正是早高峰，车水马龙。有姑娘在等车，小贩在卖煎饼果子，孩子哭闹着不肯去幼儿园。世界并没什么变化，更不会因为她有什么变化。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对一天的期待。她忽然有点羡慕，同时有点后悔。
不，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能后悔，如果后悔，就什么都不值了。
3
她同往常一样进了地铁，地铁上总有人拿着手机刷新闻。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上新闻，听说每年自杀而亡的人接近三十万。而她的死亡不过是三十万分之一。
这么想真令人丧气，可是她没有这种情感，心里只有一片空旷。
这时身旁年轻人手机上出现一个熟悉的画面，那是她发的最后一篇微博，里面有自己给他的遗言。几乎在同一时间，更多的手机上出现了这个画面。她情绪激动，当然并不是真的激动，因为她已不具备任何情绪，可她还是忍不住颤抖。
为情自杀，幼不幼稚啊，姑娘太傻了！
这种遗言也是一言难尽。
渣男爆炸！小三爆炸！
这么大的人，多不成熟，想想自己的父母吧！
都要结婚，忽然出轨了，小三肯定不是一般人。
越来越多的议论在周围人的脸上飘过，仿佛一道无形的压力，她躲闪不及，终于冲出了地铁车厢，顺着幽暗狭长的地道向前走。
4
她在地铁飘了三天，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这个问题那天晚上想了好久，她想要一切回到过去，回到热恋时他对她嘘寒问暖，回到求婚时的惊喜和幸福，回到布置新房时的山盟海誓，至死不渝。
可一切都没了，于是她从上面跳了下去，十一楼，面目全非。
她还想回去看看，说不定他终于来找她了，她答应永远陪着他。既然答应了，就不会抛下他，哪怕以这种形式。她带有一点报复心想，这份至死不渝我终究是做到了。
再次坐上地铁，遇到自己生前的同事在聊天。
“那谁的事，你知道了吧？”
“谁不知道，我们部这两天都在议论这个。她男朋友小张认识，说前两天在网上被骂得很惨。”
“活该，这么好的姑娘就这样没了。”
这么多天了，她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宽慰。
“小张还是她同学，出事后眼睛一直肿着，那么深的黑眼圈，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听说小张为这事准备辞职，不知道真的假的。”
想到自己的朋友，她简直要哭出来，心里却没有悲伤，只有空荡荡一片，像冬季的天空。地铁停靠，她和两个同事一起下车，紧紧跟着，就为多听几句。
“哎你知道吗，前面新开了一家火锅店，隔壁办公室推荐了好几次，我们尝尝去。”
“好啊，这两天嘴巴特馋。我下周又要出差，烦死了。”
“你老板不是答应给你加薪了嘛，还抱怨啥……”
她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一动不动。无数人潮穿过她透明的身体，地铁呼啸而过。
5
又过了三天，她漫无目的地走过很多地方，没有人再提起过她的事。网上的报道早就被明星自拍和搞笑视频淹没，连她自己都快记不清细节了。周围的街道、房子和树都很陌生，这种陌生让她害怕，她忽然想要回家。
她的意识正在流失，因为记不清家的方向，只能在马路上随风飘荡。十二月了，商店里已经开始为圣诞节和新年做准备，到处都是彩灯、圣诞树和礼盒。
最终她还是回到第一天出现的地方，虽然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何在那里出现，只觉得楼梯口一大片血渍有点眼熟。
天空开始飘雪，楼房的窗户逐渐点亮，一对夫妻带着孩子走进楼里，孩子跑在最前面，妻子在掏钥匙，丈夫提着满满的购物袋，一家人有说有笑。
楼道的灯再次熄灭，没有人在这里停留。
很久之后，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走过来，哪里见过的样子。他们怀中抱着她的黑白照片，泪眼婆娑，不能自已。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