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有点口吃,初一刚进班级,和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一个“我”说了三遍,“叫”顺利通过,“夏”重复了估计也有三遍,后来由于紧张,“云”迟迟没有说出来,被等得不耐烦的老师硬生生地喊停了,“好了好了,别说了,同学们,她叫夏云,记住了,有点口吃,不是什么大毛病。”
我原来以为这姑娘紧张,说话的时候眼角亮晶晶,双马尾,连衣裙,如果不口吃,多美好,我想。
那个时候我是英语课代表,我依稀记得自己不喜欢背单词,每次考试之前都会突击一下,把大概会考的内容写在自己的大腿上,夏天穿短裤,捞起来看看就行,每次成绩名列前茅,然后每到冬天考试,英语成绩基本会出现断崖式下跌,因为大冬天穿着棉裤太难捞了。不过这并不影响大家对我的崇拜,考得不好就是状态不好,气温上涨成绩上涨,我也一直陶醉在自己英语很牛逼这件事上,差不多忘记了当初能当课代表的原因是英语老师我是舅妈。
夏云住的离我家不远,家里是远近闻名的猪肉大户,爸爸杀猪,妈妈养猪,但这个不影响夏云出落得异常水灵,虽然说话不太利索。班级很多男生都喜欢她,那个时候,男生表达自己感情的方式很单一,放在现在来看就是一种变相的伤害。
一次上英语课,我舅妈脑抽一样采取轮流回答问题的模式,全是选择题,一个个站起来ABCD地答,对的就过了,错的再讲。我上初中的时候已经人高马大,但由于舅妈的关系,我还是被安排坐在了第一排,我大概记得当时的轮到我的题目是“时间相关的单词的什么”,我放着“When”没选,自我陶醉地选了“How”,舅妈气的面色发青,然而估计是护我心切,她竟然说“没错,陈博同学选的When是对的,下一题”,我看了一下我的同桌,那个喜欢把鼻屎擦在课桌下面的死胖子,一脸的匪夷所思。
轮到夏云的时候,她站起来说了三个A,下面的男生在起哄,“夏云,你一个人把三道题目的答案都说掉啦”,夏云的脸瞬间就红了,舅妈也没放过她,她说,“以后站起来说答案之前,先控制一下自己。”
夏云慢慢地坐了下去,泪水已经慢慢地流了下来,喜欢她的同桌给她递过去面纸,也没拿,我一直回过头去看她,惹恼了舅妈,直接让我去后面罚站,正好站在了夏云身边,我写了张纸条,“别哭,不漂亮了。”我本来以为自己这样的安慰会很奏效,充满着绅士意味,结果她看见之后,哇哇大哭起来,谁也劝不住。
过了几天,夏云过来找我,说让我教她学英语,我心里想,我自己都是个半吊子,怎么教你呢。不过我还是信心满满地答应下来了,我问她,怎么教呢?也没什么课余时间啊。她说,就放学回家路上,然后早读的时候吧。我点点头,好。
第二天早读,我早早地来到学校,坐在座位上开始预习已经教了2天的第一单元,我只记得那天的单词都变得异常简单,看一眼就能记住一半,读两下就基本掌握了。等到同学们基本到了,我也背得差不多了。夏云英语成绩不差,只是想找个人带她读单词,练得熟练点,去掉口吃。那天早上我看早读,以前的我总是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从要带夏云读单词开始,我就每天早上站在她旁边,我读A,她读AAA,我读B,她读BBB,我读Apple,她读A-A-ple,她的声音淹没在声海中,我怕她听不见,喊得很大声,声嘶力竭。
时间慢慢一天天过去,虽然夏云的日常说话还是抖抖索索,但英文单词都读通顺起来,上课回答问题也变得干脆明朗,每个人都惊讶于她的改变,乃至后面的传闻都传变了味,说她本来就不是口吃,一直在装可怜,博男生的同情,这些话,传到夏云耳朵里,上课的时候,又开始结巴起来,她怕自己一开口别人又要嘲笑,怕自己说得太流畅别人以为自己是装结巴,怕自己的努力最后来白费,怕同桌那个又胖又丑的姑娘时不时投过来的鄙视目光。
晚上放学,我照常和夏云回家。她说,陈博,以后,早读,不用,教我了。
我没回答。
她又说,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我没回答。
她接着说,每个,同学,好像,都不,喜欢我。
我说,不,有人喜欢你。
她看着我,我想说什么,嘴巴在空气里干张了几下,没说出口。
夏云说,过几天,我,要,转学了,去治疗,去上海了。
那个时候已经快到她家门口,夕阳满天,蛙声遍地。
我点点头,嗯,好,我走了。
第二天上学,我又是第一个到班级,读了几遍单词,读到每个同学都坐下来,读到语文老师走进来,读到语文老师一脸厌恶地嫌弃我,“发什么神经,今天语文早读”。
我放下英语课本,听到语文老师轻声嘀咕了一声,不就是英语老师的侄子,至于这么恶心人吗?
我啪地一下站了起来,你他妈说谁恶心?
语文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被我吓的指着我“你,你,你”说了三个你,“我治不了你,我去找班主任”。说完就跑了出去,班级一个男生站起来,“老师,你怎么也和夏云一样结巴了?哈哈哈......”
我第一时间看向夏云,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又转向说这句话的男生,拿起椅子直接向他摔了过去。
我和夏云都站在办公室的时候,老师全部去上课了,我问她,你没事吧?
她说,没,我,没,事。
我伸出袖子,给她擦了一下流出来的眼泪,“别哭,不漂亮了”。
后来,我照常过我的日子,每天被自己的舅妈保护着,没人惹我,我也懒得搭理别人。夏云已经转学去了上海,走之前互相留了QQ,她的头像却从来没有亮过,灰色的头像下面是一串英文字母,“ABCD”。我给她留过离线消息,“夏云,你安静漂亮,努力用心,希望你以后的人生,顺顺利利,不要在意别人的诋毁,不要哭,不要不喜欢自己,要开心。”
后来的每天早读,我还是很用力地读单词,我再也没有在大腿上打过小抄,我的英语成绩慢慢地夏涨冬跌变成了四季稳定,舅妈开始欣慰,更年期症状也基本没有犯过,班级的英语成绩在心情很好的舅妈带领下,稳步前进。
有一天早上,我读一个单词,全班跟着我一起读,大家都认可了我这个英语课代表。
我读A,他们读A。
我读B,他们读B。
我读的每一个单词,整个学校回荡的每一个单词,都是读给夏云听。
我读的每一个单词,那些诋毁夏云的每一个同学的跟读,在我心里,都是“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