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千里驴
从不同角度议论千里马,已经是写文章的热门。这是应该的,千里马的珍贵,谁能否认?多谈千里马没什么不好,不过相比之下,说到千里驴的可就少了。
最早注意到千里驴的是谁,我不知道。我看王士祯的《香祖笔记》,他说他是说,他是说过千里驴的,文字不长,抄如下:“千里马,人尽皆知之,王兆云《湖海搜奇》载陕西名家有千里驴,邀有肾六。又张翁言有人亲省山东,亲加以一驴至,曰:此千里驴也。乘之倏忽抵家”。
这里说到两匹千里驴,王士祯本人都没见过,是见之于别人笔记和民间的传说。那匹千驴有六个肾,是添枝加叶还是解剖所见,姑且存疑。我要说的是,确实早就有人谈过千里驴。
驴的名声历来都不那么好,中国传统的说法,六畜是马牛羊,鸡犬豕,惟不见驴。“黔驴技穷”这句成语,是读小学就知道的。驴的无能已经先入为主了,连骂人的话,都常有和驴沾边儿的,“驴子脾气”便是其中之一。“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可见驴子走的慢,所以能骑着它看唱本,而且不独中国如此。希腊神话里的麦达斯,因为多嘴,而且又愚蠢,阿波罗神就让他头上长出一对驴耳朵。“麦达斯的耳朵”,就成为愚蠢的同义词。俄国克雷洛夫写的寓言里,涉及到驴就有好几篇,那里写的驴,不是“头脑清闲”,就是“绝对愚蠢”,再就是乘人之危的无耻典型。
这真的是偏见。驴比马小,高仅三尺余,能认力役,又能骑乘,而且不那么娇气,草料不论精细,都能将就,饲养容易。驴的乳汁与人乳相似,可用来育儿。驴的售价低廉,小家小户均买得起。在没有出现现代化运输工具的长久岁月,驴曾经是劳动人民的伴侣,他们是喜爱驴的,难怪画家黄胄笔下的驴那么可爱,可和徐悲鸿画的马相比,驴友此用途,而其中也有千里驴,这不是很值得重视吗?冷落这样的千里驴,当然是不应该的。
马中有千里马,驴中有千里驴,可见各个行业当里,都有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佼佼者,这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意思。驴不必埋怨自己投错了胎而不成为马。马行千里固然可敬,驴如努力,也可以日行千里,受人爱慕。扩而大之,牛也不必抱怨自己不能成为千里马、千里驴,如能辛勤劳作,不舍其力,甘为孺子牛,同样是可爱的。犬也不必为自己体力大不如牛尔叹息,只要守夜认真,看门护院有功,守职尽责,也不乏其功。邓世昌那两只爱犬“阿雪”、“阿花”,不是至今还有人撰写文章提及吗?由此看来,大千世界里,谁的创作空间,都是广阔无限的。这一切都靠人,这一切都靠他们自己的努力。动物如此,何况人乎?
(1984年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