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天气还不是特别冷,我回到永新,没想到一回去,就连续下了两个星期的雨,在夜夜雨声中,我辗转反侧,思考着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
高中毕业六年,大学毕业也有一年多了,想起永新县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就决定去一下剩余的地方,那些地方称不上景点,但在永新很著名。我的第一个目标是永新最高峰——秋山。
以前班上同学有去过,在她们的闲谈中我的记忆录刻了那个地方,我还记得小露说起她们爬秋山时的艰辛,她们很晚很晚才下的山,人到山下都累瘫了。很奇怪,关于高中的记忆居然有这么一段,就好像我的本性对苦旅有某种执着。
从烟阁到县城经沙市,路途不算太远,预想中的秋山不是特别难,也没认真去看在马蜂窝上搜到的那篇游记,早上六点多就出发了,前一晚我很激动,几乎彻夜未眠,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爬过那么多山,去过那么多地方的我,竟会为这家乡的一座小山激动不已。在家里待了这么些天,村里的人偶尔会问我,还没回去打工吗?哪天回去呀?有个奶奶还略带戏谑地跟我说:准备就这样在家里呆到过年,不用回去了,家里还不好玩啊?之类的闻起来有点酸的话。不过无法,谁叫这里是一个空村呢,至少在不过年的时间里是,年轻人基本见不到,所有人都出去了。
骑电瓶车到烟阁,空气有点冷,雾大。在街上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班车上已有四五人,说着一些闲话。我挑了个座位坐下。才发现班车不知早在什么时候换成了公交车型了,车都挺新的。我在环境的变化中似乎不变,很多时候会不自觉忽略很多东西,我的记忆老是闪回到过去——一条灰尘漫天的黄泥路。
到了县城才七点多,我从车站走到了坐车去沙市的地方,问人后才知道爬秋山也可以从龙田去,但去龙田的车少,我决定先到沙市。从永新南站出来有一个三岔路口,路口处是农业银行,在这条叫秀水路的大街上。银行旁边起就是几家水果批发商,我看到很多箱的橘子码在那儿,看起来像橘子的城墙,而帐篷的顶上也挂了很多带枝叶的黄澄澄的橘子,觉得很奇妙。
车在去沙市的路上开着,太阳出来了,温暖的阳光透过车窗扎进来,我看向外面,外面有树有屋在往后飞驰。我往前坐到车头的那个位置,惊讶于车窗之大,车行驶的路很宽,是319国道。路上大货车疾驰呼啸而过,我忽然想起曾经骑行过的318国道。……
感觉每次出行我的身体就像是打了鸡血,不吃不喝都可以。早餐吃的是剩饭和一个蒸番薯,本来预备着买点吃的,可到沙市下车后那地方没有卖,我选了辆摩托车,他载我到了秋山下的塘田村,摩托车载着我过龙田街时我没叫他停,之后又路过沐江村的一个小街,我也没让他停,因为攻略里似乎说山腰有座庵,庵里有吃的。
摩托车停在了山脚,从山脚开始爬起,路是新开出的土路,我走在上面,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有点兴奋吧!那时是上午八点半左右,而等我从山上回到这起点,已经是晚上快七点了。
前半段路是反复折横的山路,路上风景越来越秀丽,红色的泥路还没干,碎石子,落叶,新生的松苗同被压扁的杂物随处可见,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从大路拐到了一条岔路去,那里有一个盆地,有塘有养鸡场……中有茂林修竹,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那里有人修了一座相当豪华的带泳池的别墅,而再往里走,则是一户人家,在一条溪的出口旁,一个小型水电站,但我没过去看,有只大狗在我还在老远时就开始狂吠。
上坡处有一条小路,我大声问远处的主人去秋山的路怎么走,她反问我说:“是去半月庵吗?”。我答是,她随后说大路可走,小路也可。我果断挑了石头铺就的小路。而正是这条小路,给我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卵石路上满是梧桐叶,踩在叶子上的“嘎吱嘎吱”声,路旁的小溪随着山势峰回路转,发出的“叮铃叮铃”水声,默默开在路旁的红白野生小雏菊,以及恋着它们的蜜蜂,让人瞬间沉浸其中,很多事情自然而然从意识里褪去了。深深地吸一口带植物腐败后气味的空气,整个人都与山融为一体。这是很久没有过的深呼吸,愉悦打骨髓深处涌出来。
长时间的行走加观赏让身体保持在一个充满活力的状态,而美景在状态好的时候出现,这是一种美妙的结合。
沿着小路往上走了很长时间来到了大路,大路附近的山都被砍光了,好像要种什么,大路曲折更大,沿途见不到人。只有一辆越野车经过,路越往上越难走,还有很多碎石,但对徒步的人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
来回穿过一条小溪,看见了一些滩涂以及砍倒的树木,上面是一大片芦苇,芦苇旁一栋房子横在山坡上,那就是半云庵了,还有一座新庵建在它不远处的后面,半云庵的门槛是老式的,这种旧式的门槛已经很少见了,推门进去,感觉有点像穿越,庵里黑洞洞的,与外面耀眼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庵里人呢?里面只有娇小的佛像在哭泣,厨房乱作一团,被抛弃的锅碗瓢盆上污渍斑驳,佛前有大方桌和几条凳子,我就和刚碰见的两人坐在那些凳子上休息,他们分享了食物给我,橙子,面包,生姜,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们,我没带吃的,而当时已经饿得差不多了。吃东西的空档他们烧了香,求了签,但女孩因为没有摇过求签筒,所以稍微有点慢,等好不容易摇出来一根,却发现在墙上对应的签条全乱了,所以她只是说她抽到的是上上签,我也抽了一根,是第九签,但愿也是上上签,但能遇到他们已经是上上签了,我下意识地想。
我去门口附近摘了一束野花放在佛像下,还有一束放在门口的石阶上,石阶与花,花与佛像,美。
之后去新建的庵里转了转,新建的庵用的多是水泥砖,新时代与旧时代似乎在这里完成了交接,以后的以后,还会有很多人到这里来吧。
继续上路,从大路向上望去,山就在那里,无声无息,高而远。与每次仰望山头的感觉一样,山总是给人类似的感觉。
爬完一段大路,上山的路变成了石阶路,一条羊肠小道穿过一片林子,林子里时不时“迎出”几棵映山红,吓人一跳。这个地方气候与山脚明显不一样,所以这杜鹃花才会在这个时节出现,“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虽然时节不同,但这诗还是很贴切。从映山红底下对着蓝蓝的天空凝望,遥远而深邃的天空中好像有另一人在看我。
我与那个我对视着,中间又隔着一层薄薄的蓝,丛林里有芦苇,那些芦苇在轻轻地荡来荡去,我知道它们不为任何人荡,而我就喜欢它们那样。
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环顾远方一圈,自转一周,发现自己的世界是如此之大,而我却经常囿于自己的小情绪里……
再往上,高山草甸开始出现,植物们越来越矮,也更显得杂乱无章了,路依然崎岖,突出的大石头成为明显的路标。山顶就在不远处,心跳加速,呼吸顺畅,我激动起来。
继续穿过一小片丛林,丛林湿气重,地上长了蕨类植物,还能看到苔藓。而就在这个地方,有几块巨石与两块山体组合成了一个洞穴,洞穴倾斜着向下,下面就是悬崖,从那里看过去我仿佛要被这个洞吸进去一般,这里分很大,我慢慢往洞里滑去,村上村树在《刺杀骑士团长》里写过一段有关洞穴的故事,主人公和他妹妹在一次洞穴探险的过程中,妹妹执意要朝一个洞穴里爬,结果灵魂永远留在了那儿。这个洞穴也让我回忆起了《犬夜叉》里法师手上的风穴,法师只要用它对着天空中乱飞的妖孽大喊一声“风穴”,所有的妖魔鬼怪就会被吸入其中,对了,莎士比亚也曾提到过洞穴,在某一方面,洞穴是人类的生生之母,很多地方都会烧香,这里也一样。
再往前是一座庙,我进去看了看,拜了拜就出来了,本来小庙是很需要关注的地方,可我却没兴致,庙只比人高一点儿,也很破旧。
转过小庙,前面就彻底开阔了,我踩着石子路上到了山顶,山顶上满是浅黄色的干枯的苇草,远处的群山呈淡灰色,无边无际。
很多大石头堆在一块儿,平淡无奇,却又奇妙无比,因为这里是山顶。
山顶与平日里所处的地方不同,而爬上去又要大费周章,所以一旦登上去,人就会有无穷的成就感,在山还远在天边时就对之有了期待,某天终于下定决心要来,却发现山并不容易爬,种种对山的猜测开始揭开,路上又遇到许多意料之外的人或事,这种期待化成了动力,人的积极性就被调动起来,而身体也在这个时候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所有的细胞开始剧烈燃烧,精神与肉体和谐统一,所以登顶时才会有“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感觉吧。
再往前还有两个顶,第一座上插着来过的人留下的红旗,上面的石头上放着两瓶“江小白”。两个空瓶子依偎着躺在岩石上,妙趣横生,更远处的山顶旁边有一座信号塔,那塔直插云之彼端,而在那里,会不会是某人和某人约定的地方呢?我很好奇。
风过,连天的草就又呼啦呼啦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