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南门出来是学院大街,街道不宽,行车也少。沿着街道向东能到人民公园,向西能到白河。人民公园里经常挤满老人和孩子,像一个露天福利院。白河里连水都没有,更别提卷着白色水花的浪潮了。所幸这条街道很漂亮,无论在什么时候走在里面都不会叫人失望。麦生曾把对这条街道的喜爱说给一位女孩子。那女孩能理解麦生的这种情感,因为她也喜欢这条街道。他俩在这条街道上一起走过了秋天,走过了冬天,现在又走到了春天。街道两侧高大粗壮的杨树枝头上挂满了紫红色的花穗。微风吹过,它们便“啪”的一声坠落到地上。麦生问女孩:你觉得这些杨树花像什么?她说:像鱼。麦生不理解为什么像鱼,于是问她。女孩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它们像鱼。而麦生觉得杨树花像谷穗。女孩表示同意,说他们也像谷穗。但是,自己心里更觉得像鱼。他们那时不会知道,那些杨树花更像他们的青春,倏忽之间就从天空落到了凡尘。
等到三月的春风吹尽,杨树花全部落地,树叶开始登场时才真正开启了树木的盛典。漫天的杨棉在空中飞舞,沾到树木上,沾到房屋上,沾到麦生和女孩的身上。他们在这样的晴日大雪中悠然漫步。人行道上滚动着凝烟一般的棉絮,这些棉絮从他们脚上轻轻擦过,又滚向身旁的青草。青草开了小小的黄花,如金子一样明亮。蚂蚁在草下的空地上忙碌地穿梭不止。太阳在淡蓝的天空中从容地运行,气温已经高到让人可以冒汗了。麦生和女孩的脸上都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女孩不时撩一下鬓角的长发,将它挂在耳上。麦生转过脸来可以看到她脸颊上纤细淡黄的绒毛,她小巧的耳垂和眼角下灰褐色的小小斑点。那一刻麦生觉得女孩很美,美到他想和她一直走下去。可麦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的是友情而还是爱情?尽管他们聊天有不尽的话题,可就是不提自己的感情问题,没人主动提及此事,这仿佛是他们之间的禁忌。直到有一天,女孩问麦生:我如果告诉你我谈恋爱了,你会惊讶吗?麦生内心感到一下无以言说的颤动。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女孩将要告诉他,自己正在和某个男孩谈恋爱,那个男孩当然不是自己。明白这一点让麦生很难过,但他还是故作淡定地说:应该不会吧。那一刻,麦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他只是感到脸上一阵发热。女孩问为什么。麦生说:这就是你的风格啊。女孩低着头说:这样啊,我以为你会比较惊讶呢。女孩接着说:我和那个男孩在网上认识,现在已经半年了,他和我要考同一所学校。麦生说:那还真是了不得呢,在网上认识的,你们见过面了吗?女孩说只是看过照片,我们很能聊得来,我觉得他挺好的。麦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女孩也一样。于是他俩无言地走在五月的大树下。突然麦生说:不过你现在告诉我这个,让我觉得有些尴尬。女孩问:为什么?麦生说:我现在也表达不好,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吧。然后,他们走出街道,在刺眼的阳光下进入校园,一路无言。
其实,那时麦生已经可以将那种他所谓的尴尬诉诸于语言:他觉得女孩是喜欢自己的,他们之间应该发生点什么,并且他觉得女孩也有同样的想法。可她突然将自己的这种猜测推翻了,自己的小心思不过是自我感觉良好罢了,所以他会觉得尴尬。
一直到六月悄悄溜走,大家在热烈的夏天各奔东西,麦生都没有把这告诉女孩,而女孩也没有再问。他们在已经郁郁葱葱的大树下分别,没来得及留下一张合影留念。现在,关于那时的很多记忆开始模糊了。他们的谈话和表情,甚至对方的模样都需要时间才能清晰起来。而他们曾走过的街道却在记忆中变得越发清晰,并且一遍遍呼唤着他们去感受它,去怀念它。似乎只有这样,那条街道才有其存在的意义,那时的他们也才真实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