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的应该算是打击式的教育。小时候拿着的了高分的作文回家读给爸妈听,印象最深的就是我爸会沉默片刻,一副并不苟同、又要思索下如何措辞以免太打击我的样子,我妈则会问:所以你是想表达什么呢?你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没有考到满分就不敢回家,光是“爸妈我走了”的“离家出走条”都写了很多。五年级有次语文考了均分,坐在座位上哭得天昏地暗,老师把我连卷子一同领走,重新算了分数,发现漏加了3、4分,但也没有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甚至一度有被欺负妄想症,精心做了笔记的本子被仍在地上,页面扯散全是脚印,我总觉得是学习上的“竞争对手”有意做的。
那时候心很小,世界也很小。除了知道尽力把每一道题都做对、每一次考试都考好,可以的得到夸奖,别的一无所知。
后来成绩好的状态保持到初中,人就有点无知轻狂,还不是明着的张扬,因为很小的时候读三国,我爸给我讲三国,讲刘备的韬光养晦之计,所谓韬晦,就是藏拙,所以我虚伪地谦虚着。可是一个初初尝了点成绩不错带来的风头的小孩,怎么藏得住拙。那时候,越是无知,越是狂傲;越是缺少,越是不知道寻找。还记得有一次学校里办各类学科竞赛,到了期末发奖状,每一门竞赛一等奖都有我。历经世事的大人物尚不能抵抗名誉的侵蚀,我现在都能想象那年放假前拿着那么多奖状回家的十来岁小孩有多不可一世,觉得全世界都属于她。
越是这样狂,越是摔得惨烈,以后有机会再写。
另外,夸奖也是会毁掉人的,真的,这个后文说。
不但狂,而且喜欢炫,写个文章内容极尽隐晦、用词极尽艰涩,非主流和意识流共存,以致后来每每重头读以前的文章,都自觉难堪。后来学会要尽量减少文字上的自我卖弄(可惜发现没剩下什么)
好在一直在反省,反省了就会在进步。高中时候每写一篇新的文章,我都很确信这是我人生中写得最好的一篇,而写完再去读之前所有的文章,都觉得糟糕透顶,所以我知道自己一直在进步。但这种进步大学后就停滞了,少有觉得一月前、三月前、甚至一年前的文章有什么不妥之处的,这需要警惕。
我算是嫉妒心开发得比较早的小孩,年少时候读书,总嫉妒比自己优秀的,总想着超过别人,赢得所有可以赢得的。当然现在早已知道: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是优于过去的自己。这一路走来,驯化自己,并不容易,但得益于小学班主任,我有反省的习惯。
小学有次去班主任办公室,班主任书桌上摊着一本很厚的牛皮本,钢笔蘸着蓝黑的墨水,那只平日沾满粉笔灰的手正在写日记,自己微微潦草,柔美中却有潇洒。
这一幕我记到今天,自己的日记虽断断续续,却养成了持续不断反省的习惯,这种反省后来分化出一种睡觉前躺在床上反省一天所学的门路,意外开启了一个奇妙的学习道路,可惜高考后就没坚持了。
之前说到夸奖和赞美会捧杀人。这里就讲一个我这两天才悟出来的事。高考出分后填志愿,我去征询语文老师建议,他给我分析了我所犹豫不决的两个选项的各自优劣,给出了他的建议,且为了说服我打消另一个选择的念头,他说:你相信我,我知道不管在哪里,你都会是最优秀的。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盾牌:“不管在哪你都最优秀”,老师当年的本意也不是让我抱着这盾牌过日子。但当我抱着这个盾牌身居沼泽,我还仍然告诉自己:没关系,就算如此境地,你也是这片沼泽地方圆八里最优秀的,然后和这面盾牌一起在泥泞里下沉。
后来,我还是抱着盾牌从沼泽里爬出来了,但我现在却要扔掉它,也提醒所有抱着、背着、扛着这盾牌的人记得扔掉它。事隔经年,回头看看自己最狂的那段时候,是很想告诉那时的自己:你身上的牛逼味儿,挺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