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耗费一整天来研究到底该怎样配置我手机来电的情景模式。

上课时间当然无法接听，设置振动也没有意义，反正下课就可以看到未接来电通知，只好直接静音；即使是下课时间段本来就会经常查看手机，但是为了在非在线状况保证到达率最好还是要有振动提醒；放学和周末时间当然必须正常响铃，不过根据夜间情况还得进入免打扰模式。

再考虑到语音留言功能极低普及率的国情，最后我还是录入了自己的课表，编写了个会自动同步自己的日程管理数据的应用来控制响铃和通知，才算解决问题。

但是就算这样，这段时间的电话还是随时都会响起来。

其实是因为自己参与开发的游戏项目渐入佳境，最近频繁的需要变更服务器方面的程序设计和沟通维护；同时自己所在的线上开发社区组织的地区性聚会也日渐临近，作为社区责任人之一的自己也不得不参与沟通很多问题。被各种琐碎的突发问题困扰导致上课难以专心学习的情况也是有的，还好经过相当一段时间忙碌的适应学习还算是渐入佳境，有希望在高三上学期结束前争取到校荐名额了。

所以当长课间的铃声响起，我伸着懒腰走出教室的同时，口袋里就铃声大作了起来，我却也一点也不感到吃惊。

来电显示的是南方技术社团联盟「碱 Club」交流会的主办者之一。基本可以猜到他来找自己是要说哪方面的事情，但是正因此，这个电话不得不接。在走廊上高谈阔论的打电话明显有点不太好，我看了眼楼梯，决定到天台上去。

边爬着楼梯，我接通了电话。手机还没贴到耳边，他的声音就急急躁躁的响了起来。

「叶子，我知道你现在还在校，能抽出五分钟说下话么？」

「啊，没问题 …… 你先说。」

我用空余的一只手用力推开天台的大门，伴着吱呀一声和一股烟尘味，阳光漏了出来。

「今天中午合作方的公司临时要求就新近更改的场次进行一次说明会，并说会将此作为敲定协议详情的依据。那边特别大牌，我们压不住他，所以今天中午 ……」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睡觉 ……」

「…… 想请你这样的能让他们认真对待的大牛代表出面压下场子。」

尽量轻轻的关上了天台的门，我话音稍微迟疑了一下。今天夜间还积压着大量 Bug 的修正工作，理论上中午应该尽可能的保证睡眠。

「…… 可以。条件是在活动中优先保证我的项目的展示时间。另外我不是大牛。」

「啊，这种小事，安啦安啦。」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很亢奋，「那我现在先去准备演示内容了，到时间麻烦你出面帮忙交涉了，中午再聊！」

挂了电话，我靠在门边的墙壁上，长出了一口气。结果根本就没打多久就挂了。只是看起来一会又要关于中午的事情和舍友打个招呼了。

不过既然都来到了楼顶，不如顺便看看风景吧。我有点自嘲的笑了笑。瞄了眼手表，还有十五分钟才上课。

实验附中只有一栋高达十层的教学楼 —— 一左一右伴着相对低矮的实验楼和艺术楼。教学楼的楼顶是一个「回」字形的天台，一米高的实心围墙之内，除了四个楼梯出口和一些零散分布的天线、太阳能设备之外，都是空旷的水泥地板，平淡无奇。

天台的出入并没有什么限制。平常课间，放学后甚至晚修，都偶尔会有几个学生在休息、背书或者看风景。围墙上也有着许多不知道哪届学生留下来的涂鸦和留言板，校方也从来没有出面干预。也许会有极少数的学生一直以来都把天台当成一处自由的乐园。

靠着天台，能俯瞰学校的几乎全貌，操场、体育馆、饭堂和宿舍区等建筑紧挨着环绕在三栋教学用楼旁边。今天的长课间正是高一做操的时间，这个位置可以完整的一览操场上密密麻麻的队列里千奇百怪的做操姿势。背后是还在扩建的小区和公寓楼盘，前方校门口之外则是盘旋的立交桥和熙熙攘攘的车流和连绵成片的实验初中部、实验小学。

双手交叉倚在低矮的围栏上，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凉风。空气里夹杂着微微冷瑟而清新的味道，抚弄着脸颊，感觉让人不禁想全心全意的沉浸在这样舒服的感觉中。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忍不住要拼命的呼吸。

我有时候会觉得，是不是这样的时刻才是真正的生活。

我放纵自己继续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品味着现在这种幸福。因为一旦停下来，一旦上课铃响，一切又会如潮水般的涌来，比如自主招生和保送选拔，比如活动策划案和经费开支，比如程序错误和运行故障 …… 因为现实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掩着耳朵不去它看没有任何用处。

但是还是有现在这样纯粹美好的时刻存在着。因为和这样短暂但是无与伦比的快乐约定还会再见，所以在如同泥沼般让人窒息的现实中也能持续努力着。

似乎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有人在哼着歌。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个女孩就背靠着栏杆坐在我的右脚边，一脸专注着盯着手上的平板电脑。

至少就现阶段，推开天台的门会发出很大的声响，至少应该不是我没注意到刚进来的。所以我不知道该说是我抬头看着对面的建筑物，没有注意脚下就径直走到了这里，还享受了一阵新鲜空气才发现旁边有人实在有点神经大条的奇怪；还是该说这个女孩从头到尾都没察觉这一点，也相当的不正常。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她的正脸，只能看到随着调子有节律地轻微摆动着的一头及肩黑发，还有纤细得有点让人担心的身体。我没忍住好奇心，看向了她的平板。

使我十分惊讶的是，她娇小的双膝上架着的 Tablet Z 上，并不是在刷着微博、朋友圈一类的应用，而是开着黑漆漆的终端窗口。

是正在连接系统底层的终端，用纯文字编辑器进行着开发。安装了特别为触屏设计的黑客键盘，根据程序注释来看是个弹幕播放器，使用的是最近流行的跨平台脚本语言，还调用到了我前段时间开发的程序库。

哼着模糊不清的旋律，她的手指轻快的舞动着，敲出一段又一段的代码。她流利的写完了调用解析库解析弹幕格式并存入变量的部分，然后开始了展现部分的模块。缩进很规范，也有清晰的命名，该进行优化的算法部分毫不含糊；明显看得出有相当的经验了。

「…… 132 行的函数调用，如果传入输出的目标参数，是可以直接把文件解析成数组结构的。」读着她的代码，实在没有忍住，我吐槽了出声。

她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看起来是吓到了；声音也戛然而止。她点了下 Esc 退出了编辑模式，转过了头来。

「什，什么意思？」估计是下意识的，她首先这么问道。

我蹲了下来，详细的解释起来。

「这里，」我用手指圈出了一段赋值语句，「估计你是只看了这个解析库首页的示例就直接用了这种逐句读取的方式吧。这个库是我前些时间写的，其实如果你认真看下文档的说明，针对你这样的用例，预先已经有特别优化的使用方法 ……」

她不住嗯嗯的点着头，很快修改了起来。我站起身，在一旁耐心的不时订正。

过了许久，她似乎是忽然间重新意识到了我的存在，顿时双脸变得通红起来。她竖起膝盖，把平板抱回胸前，抬起头来，看向了我。

「我 …… 很奇怪么？」她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 大概有点吧。」我暖昧的笑着回答。

其实要说奇怪，我觉得是挺奇怪的。

毕竟是个女孩子，一个人呆在天台这种地方，做的还是编程这种感觉和青春期的高中女生无缘的事情，实在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现在这个女孩正从下方抬头看着我，紧紧抱着平板，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膛显得越发可怜了。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半晌，她又开口问道：「你 …… 真的是那位开发了著名的弹幕解析引擎的， ID 是 Hyief 的算法大神？」

「我本名是韩叶啦，这样叫我就好。」我订正道，「另外不是大神。」

「你 …… 就是那个国内最大的开源系统项目 AcunixOS 的主要开发者？」她追问。

「说是创始人之一，其实只是打打杂维护下软件源的啦。」

「你 …… 就是那个 ……」她忽然又沉默了下去，没有再说话。

我无言的享受着屋顶的微风。

许久之后，我忽然想起来的看了看表，才发现只剩下三分钟就要上课了。

「差不多打铃了，我就先告辞了，」我离开了围栏，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向天台的出口走去 「你也注意别迟到了哦。」

「那，那个！」她忽然发出声音，吓了我一跳。

「那个 …… 学长 …… 能不能加个好友？……」

我很快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流行的即时聊天工具。

「不过我常用的是国外开源协议的聊天工具呢 ……」我说道。

「没关系 …… 我也有。」她低着头，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道。

很快的操作完毕之后，我和她道了别。

直到我轻轻的掩上天台的门后，她还是没有从围栏边做起来，只是抱着平板，沉默的坐着。

虽然都在同一栋教学楼，但是从那以后，我们却再没有见过面。反倒是在网络上我们有了很多的交流，我这才知道她本名叫何浅雯，是现在高一的学妹。

她的常用 ID 是 hqweny42 ，之前都是一个人独自学习着开源系统和编程方面的技术。自从我介绍她到了我熟悉的技术圈里的人常用的 M++ 社交网络之后，看起来她也渐渐和一些我们开发组人混的熟络了起来。

不过我对她终究没有进一步的认识。

直到有一天，正好打算去教师办公室的我，在楼梯口迎面遇上了从楼顶上下来的她。

她似乎想伸出手来，又迟疑了一下，手的动作也停在半空中。然后她收回了手，小声的说道：「…… 韩叶学长。」

我停下了脚步。

「我 …… 想成立一个社团。」

不用说，也能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方面的社团。

「挺好的啊。」我回答道。不管怎么说，这是真心话。

但是她还是直直的盯着我，明显要的不只是这样的回答。

「我的话 …… 我当然是乐意的，」我困扰的笑了笑，说道。「但是我现在时间本身不算特别充裕，而且很快我就要毕业了 …… 」

「……」

「…… 所以除了我，应该还要先准备好几个人选才行。你还考虑过其他人吗？」

「……」

我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又忽然出声了。

「…… 有。」

她低下头，抱紧了胸前的平板电脑。

「现在的话 …… 还有一个人选。」

（完）

后记

如你所见，这是一篇独立，不如说早于正作时间轴的设定用短篇。假设要编撰成单行本的形式，这篇短篇应当被收录在「第零卷」这种感觉的地方。

上半篇主要是在渲染学长的人物。说实话写起来相当容易，只是很简单的把一种可以说比较理想的生活状态套用了进去。中篇简要的设定了一下正篇大概也会占相当要素的天台部分，和学校环境的相关布局。

真正纠结的地方在于下半篇。

因为总的来说这个短篇要写的是一切故事的契机的契机，是学长让浅雯第一次接触到有颜色的世界的故事。因为设定上浅雯对学长持有的应该是一种仰慕并近乎崇拜的感情，所以在最初的脑洞中有十分夸张的花痴程度的描写。

后来想了很久，总觉得这种模式化的反应并不符合自己真正想表达的主题，但也搞不懂自己想写的女主，也就是浅雯，究竟又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最后比对了一些参考的原型，顺便也更明确的想了正文的主题，确定了这样一个 …… 有点奇怪的女孩的形象。也许改用浅雯的第一人称来写会更好些的。

另一个曾经纠结过的问题是该不该采用技术化的表述。虽然埋梗成堆，最后还是一个专有名词都没有出现。但是最后我觉得这些即不精确，也可能会增加外行人阅读的难度的技术问题的描述某种程度也是要传达的内容所在。

正篇的故事还没想好标题，实际上这个短篇的标题也只是几秒钟随意决定的。自己几次拾起又几次放下这个对于自己来说「最终」的题材，这次终于好像找到了一点感觉。至少第一次感觉人物们在脑中活起来了。

包括之前纠结浅雯的反应也一样，感觉如果只是想接下去写部一般的青春校园物语已经不是很难的事情了。但是这种问题不愿意妥协。某种意义上，这更类似于一种仪式性的坚持：即使能力有限，尽全力还不能传达所想的内容，那还有下次，可以再重写；但是绝对不会降低在不管哪一次中的要求。

毕竟这是写给自己的答案。也是要珍重献给不知在何方的曾体验过共鸣的读者的礼物。

虽然时间上不成正比，不过一篇四千字的短篇啰啰嗦嗦扯上一千字的后记实在也是有点过了。说到底，大概也不过是留给自己看的而已。

那么，再会。